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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里离职女:濒临死亡,我看见了生命的尽头有什么

谭医生一刀下去的时候,我发现自己飞起来了,飞到了上空。 我飞着,看见底下的房间里,一群男人围着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在做着什么。那个裸体女人是我吗?我感觉有点难过。但这只是一瞬间的事,因为突然我飞到了另一个世界。

醒来时我听到了一群人叽叽喳喳的声音。

那个晓丽呀,给你唱首歌好不好?哎呀算了,我唱得太难听了,不给你唱了。

你喜欢听谁唱的歌呀?我给你放一首。

你皮肤怎么这么好啊……

是一群护士,像小朋友一样,围着我叽叽喳喳叫。原来是被他们吵醒了。吵死了。好多人在面前,很烦哪,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类啊?

有人在拍我的脸,有人在唱歌,有人在给我梳头、扎辫子。擦身体的,喂药的,量体温的,她们在轮番照顾我。

我一睁开眼,她们就说:“哇,醒来了,醒来了!”一个个特别的兴奋、开心。

有好几个人说:“把你唤醒了,我们就可以下班啦。”她们全都放下了手中的活,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手术从6月1日下午4点开始,一直做到晚上8点。

医生打开了我的腹腔,抽掉满腹的脏血。瘤体已经破裂,污染了肾脏。医生剥掉了错构瘤。又切掉了半个左肾。留了半个。

如果把错构瘤连同整个左肾一股脑切除,手术只要两个小时。只切除半个肾的手术复杂多了,要先把瘤体小心剥离,再切除半个肾脏,然后做血管缝合,肾脏缝合,肾脏止血……

再把肚子缝回去。

肚子上开了一条36厘米长的口子,从胃部侧面一直往下,再向左折向左肾的位置,像大写的英文字母L。

先后两位医生缝这条刀口。刀口竖着的一段是一位医生缝的,针脚比较宽松,刀口横着的一段是另一位医生缝的,针脚则比较细密。两位医生的手艺活不一样,看上去非常明显。

刀口的下面还打了两个洞,插了两根引流管,分别把腹腔和盆腔里的脏血、积液引流出来。

6月1日晚上9点做完手术,一直昏迷。再次醒来是第二天早上8点。

疼痛难忍。麻药逐渐失效,全身到处都痛,越来越痛。好痛啊,快要痛死过去了。

医生给我装了一根镇痛棒。医生说:你觉得痛得无法忍受的时候,就自己按一下镇痛棒。

于是我就自己按一下。结果直接被打昏迷。昏迷了自然不知道痛了。

所以说它是麻醉棒,更合适,把人麻昏过去,睡着,自然不痛了。多亏有这根镇痛棒。

做手术前就上了呼吸机。醒来以后,体征很微弱,血压也很低,更要靠呼吸机了。

呼吸机的管子从嘴巴、喉咙插下去,一直伸进肺里。不能说话,不能吃东西,也不能自己呼吸。非常难受,生不如死。

我心里对自己说:坚强一点,小米,你已经从生命的尽头折返,你不要死在这里,你要从这里出去。

要从重症监护室出去,得先拔掉呼吸机。

这呼吸机像是长在我的肺里,而且越长越牢了。我觉得它像极了以前在科幻片里看过的异形怪物,在支配着我的呼吸和生死。

我说不了话,我用尽方法向医生护士示意,帮我拿掉呼吸机。可我能用的方法太有限:使劲地转动眼珠子、摇头,嘴巴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只有我自己能听出我说的是:“这个不要了这个不要了。”

后来,有位医生听明白了我说的话。他回答我:明天8:30给你取呼吸机啊。

第二天,我一直等到九点三刻,医生才来给我取呼吸机。

那个呼吸机好大啊,我觉得它已经占据了我的整个胸腔。医生把它拔出来,让我看,一边说:你看看,你肺里都有些啥!怎么这么恶心哪,你一个女孩子,又不抽烟,怎么有那么多痰?

它就像一头大象的耳朵,又大又恶心。

我感觉如释重负。太爽了,又可以用嘴巴说话了,又可以自己张大嘴巴呼吸了。

不能喝水。喝水还得靠鼻饲管。

最重要的是,拔掉呼吸机,我就可以离开重症监护室了。

6月5日,我的病床从ICU推到了普通病房。

我看见了老公、妈妈、小姑子、弟弟,我在杭州的亲戚,基本上都在了,一个个泪眼婆娑的。

他们都觉得,我从ICU转到普通病房就好了。老公拍了一张我躺在病床上的照片。哇,看起来就像一具死尸。老公是5月30日晚上从海南飞回来的。

转到普通病房的那一天特别难受。又一次感觉生不如死。

疼啊。做手术前就疼,做完手术更疼。比我当年的剖腹产还要痛十倍。

在ICU里有很多护士照顾。转到了普通病房,没了。老公留在病房陪床,其他亲戚都被赶出去了。

那天晚上我开始剧烈地咳嗽。医生告诉我,之前的呼吸机已经让肺部感染。

本来就痛,咳起来更痛。特别是那些动过手术的刀口,我一咳嗽它们几乎就要裂开。痛死。后来每次咳嗽前,我都让老公先帮我挤住肚子。防止裂开啊。两个人都累得满头大汗。

最难受的是不能闻任何味道,一闻就反胃,干呕。你也不能捂鼻子,因为鼻上里插着管子,一直通到胃里。你轻轻一按这根管子,胃部仿佛就开始搅动,更加反胃。

隔壁床住着一位大叔,75岁,癌症晚期,一个人住在病房里。

他照顾自己的方式是点外卖吃。都晚上9:00了,他还在吃外卖,估计是麻辣烫,味道非常的刺鼻。他还吃得很香,整个房间都是他喝汤吃菜的声音。

难受。反胃。特别反感。我觉得我想灭了他的心都有了。

怎么会跟这样一位大叔住一个房间?我问老公能不能找医生换房间。

大叔听见了,说:“这个房间已经是挺好的了,我做你的邻居也是挺好的了。”

老公对大叔说:“大叔,你能不能声音轻点。我老婆刚从重症监护室里出来,什么味道都闻不了。”

大叔就不再吃那些东西了。哦,是不在病房里吃。后来大叔对我说:“我都是去医院那个小公园里吃的啊。”

等我身体好一点,我对大叔说:“不好意思,那一天我身体特别难受。”

这个邻居大叔,真的已经很不错了。在他身上,你还能看到生命的既烦人又可爱的气息。不像是在重症监护室,时时刻刻都是死亡的味道。

记得重症监护室里有四张床,我是17号。

我斜对面住着一个女孩子,浙江安吉人,23岁,肺部感染。在我做第二次手术之前她被拉走了,家属把她拉回安吉。

在被拉走之前,我听见一个医生对另一个医生说:“给病人留一口气啊,留给家属。”

是啊,我听见医生这么说。也许,那个生命垂危的女孩子也听到了。给病人留一口气。这口气也是留给家属的。可以活着带离医院。

我对面的老太太已经住了很久了。粉碎性骨折,脑子也摔到了。在排队等做手术。还没排上。

我左边的是一个老头儿。一直昏迷,一句话也不会说,滴水不进,大小便失禁。

重症监护室里四个病人,我最清醒。

活着好不容易啊。

第一次下床学走路

5月28日发病,5月30日第一次手术,6月1日第二次手术,在重症监护室待了8天,在普通病房又待了18天。

所有人都找不到我了,喝茶也找不到人了,谈事情也联系不上了。

有朋友“气愤”地说:小米肯定是赚大钱了,电话也不接了,这个装逼可装到家了。

劫后重生,很多朋友见到我以后就先哭,说,你现在都瘦成这样了。

我说,你们不要这样了。

我一个人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会哭。

2022年元旦,我从北京回杭州,想起这一年的遭遇,我一路哭回来。送我的司机不敢跟我多说一句话。

2021年终于翻篇了。没多少人能通得过这一年的考验。

有人说,2021年是过去10年里最糟糕的一年,但它是未来十年里最好的一年。2022年比2021年更难。

对我,不是这样的。2021年最难,我活过来了。

出院后第一次远行

我1981年生于河南濮阳。先生是我高中同学,同桌。我大学读汉语言文学,先生读艺校。我们2002年开始谈恋爱,2011年结婚。

在学校里我就自己开店。那个时候我就想着做生意赚钱。不以赚钱为目的生存都是耍流氓,我就是这样想的。

大学毕业以后我就来到了杭州。我2006年~2012年在阿里上班。996算什么,我们比996还厉害,从早上8点忙到晚上12点。

晚上12点,对我来说,只是正常下班时间。还可以再去玩一下,就是这样子。我的朋友都是这个样子的。我也是这个样子,一个两肋插刀的“女侠”。

别人找我帮忙,我从不拒绝。但我脾气不好。

我的开场白经常是这样的:“我今天只有45分钟时间,多一分钟都不会给你。请组织好你的语言,开始你的表演。”

朋友害怕和我交流,刚开始聊天的时候,会紧张得语无伦次。

每天喝酒,至少两场打底,多则三五场。经常喝得酩酊大醉,喝完以后给老公打电话,又给朋友打电话,让他们同时去接我。

看到他们一排人等在酒店门口,我好骄傲啊,有这么多人愿意来接我。那时候我已经醉得不行了。

有一次我去鸿雁老家,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放荡不羁的状态啊,操着很大的玻璃杯,大口大口地喝白酒,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杯,喝得不省人事,直接从凳子上滑下去了。

经常嗨到半夜三四点,有时候到凌晨五六点才结束回家。吃个早餐,洗个澡,送女儿上学。真的太消耗自己了。

什么东西都想要,什么东西都想触及。每样东西都舍不得放弃。我好像迷失了。

从医院出来后我再也没喝过一滴酒。不再喝酒了。

也不熬夜了。晚上11点,最迟11:30,朋友们就找不到我了。以前我把手机放边上,有谁找我,不会找不到的。

过去这一年,我没打过一针,没去整过形,没贴过面膜。

清静下来了。累了就睡一觉,睡一觉不行,睡两觉。大多数时间吃素。

我觉得活着就是最重要的事情,这是我这场大病之后最重要的感悟。活着就是最好的。

现在更多的是,一个人静静坐着,看看书。我原来不爱读书的。原来读不进的书,现在能读进去了。原来那种看不进去的文字,现在发现,那些文字是有灵魂的。

一个人坐着,安静地喝茶。生病之前,我从来不会一个人坐在这里喝茶。以前我会坐在茶桌前喝酒。

喝茶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我喜欢泡茶,泡茶之前,我沐浴更衣,穿上最干净的衣服。泡茶,喝茶,让我的心静下来。

有一天我发现,我从小的梦想并不是赚钱,我的梦想是写一本书,过诗一样的生活。

每天喝喝茶、种种花,这就是诗一样的生活。

出事前,我、一米(鸿雁)、二姐(荣芳)、三水(张淼)四姐妹,成立了一家公司,经营一家叫“一米一粟”的茶室。

出院以后,我才真正知道一米一粟,是多么的来之不易。其他的事情都省省吧,只做这“一米一粟”。

我一直记得那个梦,我来到了生命的尽头,那里有大片的草坪,有防腐木做的围栏,上面挂着鲜花。

出院以后,我在茶室外面的露台上铺了防腐木。就像梦里看到的一样。有鲜花,有蓝天,还有小鸟。

我在医院里陷入昏迷的时候,老公找人给我算命。算命先生说,你老婆命不该绝,不要担心。他们担心我死了。

老公在不到一米宽的陪护床上睡了十天。

原来我经常跟老公吵架。认识很久了,我一直对他很凶。

在重症监护室,有护士帮我擦身体,帮我刷牙、洗脸、弄头发。转到普通病房后,这些事情就由老公做了。

病情严重的时候,我大小便失禁,老公一点不嫌弃,也不怕麻烦。这时我大脑已经很清醒了,因此很羞涩。我说,找个护工帮我弄吧。但老公不肯。

那时候,我就默默地说:“老公,我一定要活下来,好好对你。”

已经5月份了,他觉得直接用湿纸巾擦身体,太凉了,就用温水先温一下再拿来给我擦。

我觉得他太细心了。这么细心,真好。以前他应该也是这么细心的,只是我看不到。老公平时特别痴迷拍照,喜欢手工,动手能力很强,是个技术男。已经在手里这么多年了,现在我才发现他有多好。

他照顾得非常周到。一口汤,一口粥,一口热水,他都要自己先尝一下烫不烫,才让我喝。这个太烫了,再晾一下。那个,再加点矿泉水。

有一天我躺在病床上,觉得这老公真帅。我脱口而出喊道:“老公!”

之前我从没喊过“老公”,从来都是提名道姓地喊。在病房里我第一次喊出了“老公”这俩字儿。

开始他没反应。

我想,是不是我在病房里喊他老公,他觉得不太合适?

过了一会儿,他回过头来,给了我一个腼腆的微笑。

就像20年前,那是在2002年,他第一次到河南新乡学院来找我,我在校门口看到他的微笑。

我突然又有了恋爱的感觉。

是的,20年后,我又重新恋爱了。

2014年我生下女儿,妈妈到杭州来照顾我。她是1954年的,今年68岁。

有段时间,我觉得她一定得了老年痴呆症,脑子都不太清醒了。我生病以后才发现,她并没得老年痴呆,她很稳重,每一个关键时刻都清楚地知道该去做什么。

妈妈非常爱我。为了我,她可以连命都不要。她只是相对比较强势,因为她当了一辈子的老师。

在做第二次手术前,我从昏迷中醒来,医生问我:“你有什么想吃的?”

我想,这就是传说中的送行饭吧。我对医生说,我想吃一碗面。

妈妈也觉得这是送行饭。她哭着去饭店里,帮我点了一碗她认为很好吃的面。

其实我根本不想吃什么面,我只是想,这是送行饭,我只想吃一碗妈妈烧的面。

出院以后,妈妈经常对我说:想开一点,对自己好一点,不用管我和你爸爸,我们有退休工资的。

2021年5月28日早上,送女儿去学校,再见到她是我出院的那一天。女儿看着消瘦的我,说:“妈妈,我以为永远见不着你了。”

我想起6月1日那天,我曾经告诉自己:如果重生,就做个小朋友。

感谢上天又重新给我生命。每个周末,我都带女儿到外面去玩,一起做小朋友,不管晴天还是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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