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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卫兵忏悔 死者家属:永不原谅

据《中国新闻週刊》报道,开始有人为自己曾经的罪与恶忏悔,最近越来越多。或许我们更多应该思考,是什么让普通的他们成了作恶者。

一个冬至日,王冀豫给父亲烧纸,和往年一样,他烧的时候多点了一堆,给另一个人,张宏(化名)。

也和往年一样,父亲的纸烧起来了,张宏的却一直点不着,「不用你原谅,我欠你的!我都认了,你别跟我过不去了!」他急了,跺脚大喊,火一下子蹿起来。

那是2009年,王冀豫第一次公开忏悔。他杀过人,叫张宏,文革武斗时打死的,当时他16岁,张宏21岁。

「从善如登,从恶如崩」

张宏死后,王冀豫多了一个习惯:吃包子。

一顿一斤,一天三顿,从1967年8月5日到9月18日,吃了整整一个半月。包子一斤8毛,多的时候一天10斤。

另一个变化是掉头髮,一抓一把。他梦见自己躺在一块木板上,木板很窄,下面深不见底。一个女人告诉他:「你要在这儿躺一万年。」

16岁的少年,听了这话坐立不安。

这之前王冀豫不信邪、不认命,一张黑脸,什么都不怕。从小在北京部队长大,父亲是部队高官,他打架斗狠、偷鸡摸狗,身边永远跟一群小混子。

那一次武斗改变了他。

那天,几个红卫兵正把一个男孩打倒在地,一下一下踢他的头,他们穿着皮靴,踢得王冀豫一阵不安,「别踢了!踢死了!」他上去抱住男孩的头。

一个红卫兵一把拎起他:「他是阶级敌人!你怎么站在敌人一边?」「敌人」两字一出来,王冀豫沉默了,「我怎么护着敌人?」

他觉得一阵羞耻。1967年,文革正风起云涌,「阶级敌人」意味着什么,每个人都很清楚。5秒钟之后王冀豫伸了第一脚,他也穿着靴子,一脚踢下去,一阵从未有过的快感。

「从善如登,从恶如崩」,47年后,王冀豫对《中国新闻週刊》说这5秒钟彻底改变了他。

1967年8月5日中午,一个朋友找到王冀豫,「李红星被四三派捅了3刀,流血过多,晕倒了!」李红星是自己人,「四三派」是死对头。

「跟他们拼!」王冀豫拎了一根棍子出门,一起出门的还有二十几个红卫兵,他们十五六岁,棍子、木棒、大镐人手一件。

天很低,一切显得浑浊,混战中一个「四三派」男孩抡起一块砖,噼头拍向王冀豫,王冀豫左手一拦,砖落下,不偏不倚正中左手关节,一阵剧痛下他恼羞成怒,「我打死你!」

他蹿起身子,腾空跳起一米多高,举起棍子头上一抡。「唿啦」一阵风声,所有人都怔住了。

男孩却不敏感,他穿着蓝工服,「踏」「踏」「踏」地跑。棍子打在后脑,男孩像一个肉袋子似的飞出去,弹在土坡上又滚下来,又一棍子,打在前额,「你跑不了了!」王冀豫大叫,一种快感让他大笑出声。

血流出来,棍子红了,男孩一口一口吐着气,只出不进,血沫子从脖子里流出来。

王冀豫一阵眩晕,他杀人了。

一个半月后王冀豫入狱。几个窝头一碗菜汤,看不到一个油星儿,可他不掉头髮了。反而逃亡的一个多月里他坐立不安,一直躲,又一直等,怕报应,更怕没报应。

入狱的10个月里,他想不通一件事儿:一切都按主席说的来,主席说革命他就革命,主席说武斗他就武斗,一切都没错,却把人给弄死了。

思前想后,有一点很肯定:主席是不会错的,一定是下面的人弄错了,没理解主席的意思。

他不是第一次这样告诉自己。1966年4月,他在清华看到红卫兵斗王光美,她脖子上挂一串乒乓球,穿着旗袍,脸上涂着红二团,红墨水抹了一嘴,「噁心极了」,他不忍心看下去,「我要是她我就自杀。」

他揪住旁边几个小喽揍了一顿,「你们把主席的意思扭曲了。」

另一次是1966年11月。「你爸完蛋了,打成走资派了!」路上有人告诉他,回到家,他没见到父亲,只知道他去餵猪,母亲去干校干活儿。「这运动里有坏人」,他想,「主席不会这样干。」

「伟大导师,伟大舵手,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在回家的路上,满大街都这样喊,「我当时喊不出口,觉得有点儿肉麻」。

两年之后他没有障碍了,和大家一起大喊出声:「毛主席是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

同是大院子女,宋小明也崇拜毛泽东:"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看看这个语感,这个节奏,这个递进关系,这是学问!」

毛主席语录里许多段落,宋小明背得一字不落。

那时宋小明16岁,不上学,不上课,自由又无聊的日子里,只有打人才给他快感。有时一个卡车过来,拉上三四十个红卫兵一起去抄家,他坐在车上,无上光荣。

他眼看红卫兵抄了撒王府蒙古王爷的宅子,出来时一人手上一块劳力士。还有他的老师崔显堂,一个总戴着玳瑁眼镜的老先生,他集邮,西化教育,冬天打网球,裤衩都是亚麻的。

抄家那天,红卫兵用钢丝把老人绑在床上,龙票踩了一地,这东西老人的儿子都没摸过,老师气得连着床一起站起来。

武器有很多种,一种叫「管叉子」:一根钢管儿用机床斜着切开,头儿是尖的,切面崭新,捅起人来又平又快。再就找一棵梧桐树,把车胎绑在「丫」字树枝上,裹上石头当弹弓。

手法也有讲究,砍额头可以,脖子不行;捅大腿要捅外侧,不捅内侧,因为「外侧是静脉,内侧是动脉」,进了监狱不能招供,这叫「不抬人,不抵人」。

宋小明也受过刑,弯下身子,双手够到脚趾,一站12个小时,身上一丝不挂,站着站着看不见脚,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可他觉得光荣。蹲水牢,半夜提审,他什么都没招,出狱后照干不误,为送哥们儿件军大衣,他拎把刀子硬从别人身上抢下一件。

「这是一个江湖」,宋小明回忆说,16岁的他看来,打人是一件正义而了不起的事情。

施暴者vs受害者

「施暴者是需要受害者配合的」,吴琰说,「没有受害者,就没有施暴者,每一个受害者都应该忏悔。」

她64岁了,眼角下垂,提起少女时代一声叹息。

15岁时,她花3分钱买过一根牛奶冰棍,吃完之后怎么都不能原谅自己:「我怎么这么糟糕,受不了诱惑,愧对工农群众」,她给团组织写思想汇报,一边写一边流下眼泪。

吴琰的父母是中宣部干部,文革中,中宣部是第一个被打倒的中央部委。几乎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昨天门庭若市,今天门可罗雀,出门时一群孩子拿石子追着她打:「狗崽子!」

爸爸被关在学校,妈妈关在妇联,大哥在清华,二哥在北大,一个阿姨被赶回老家,「不许再给走资派干活儿」,只剩她一个。

没钱吃饭,她拎着袋子到菜市场捡了几根烂菜叶,批斗会散场又扛回半袋子凳子腿,全烧光了火也没生起来。

突然有一天,她看到几个同班同学走进门来,「熟人」把家里所有相片扔到地上,七大柜子的书,一部分扔进垃圾堆,一部分几毛钱一斤贱卖了,另一部分投在地上,踩上几脚,「资产阶级小姐!」

她立在房间一角,眼看母亲的照片被摔在地上,一个红卫兵一脚下去,碾了几碾。

她没有阻止,只是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很多想法一个一个从她脑子里经过,千头万绪。

那不是愤怒,却比愤怒更复杂,混合着羞耻、不忍、犹豫和费解,「我没想冲上去护着那些照片,我老在想是不是我父母真的错了。」

对16岁的吴琰来说,一切都是克制的,包括亲情。那个年代里,亲情是「不提倡」的。

她不恨这些红卫兵,相反,她急切地想让自己加入进去,想瞭解他们,跟上他们,接受这个逻辑,而不是站在一边。

她感到自己站在广场里,所有人都很亢奋,你打一下,我就要打两下;我喊一句,你就要喊十句更革命的口号。那种吶喊像一种胁迫,「只要跟着喊口号挥胳膊,你就是安全的。」

学校门口,一个同学的妈妈被当街乱打,她是个「地主婆」,扫四旧扫出来的,十三四个学生你一下我一下,就这么打死了。

死成了一件很轻易、很常见、动不动就会发生的事。和所有人一样,那时的吴琰不觉得这一切有问题。

平庸的恶

1968年末,1969年初,红卫兵风潮过去,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一切慢慢平静下来。

也有批斗会,但没那么当真了。陕北余家沟大队里,批斗是记工分的,批的男人一天记10分,被批的男人也一天记10分,10分相当于一个壮汉一天的劳动量。

批斗会当天,姑娘们穿上花衣服,媳妇们抱上孩子,一路高高兴兴。「今儿斗争你?」人们笑着问。「哦嘛,运动嘛!要有个斗上的」,谷志有笑着答。

谷志有当过大队书记,四清的时候被整下台,这次大队必须有一个人被批斗,就方便地选择了谷志有。

批斗会上,安排角色质问谷志有,无论他怎么回答,角色都作愤怒状,气氛越来越好。散会后,谷志有坐到磨盘上休息,社员端水给他喝。

一个青年过来了,他叫王克明,北京人,当年因为亲属中多人是批斗对象,没能参加红卫兵,错过了轰轰烈烈的武斗,一直觉得有些失落。

插队第一年,他最受不了的农活儿是种荞麦时的拿粪。把粪从茅缸里淘出来,满满两大桶,用扁担挑到山上,搀上土和籽种,用手拌匀,「都是『原浆』,密度比水大多了,又沉又臭,还有蛆,活的,拿完粪又用手拿窝头。」

农活儿干得不好,政治上不能也落后,他走上前去:「谷志有!」

「哦……」

「你他妈不老实!你他妈反毛主席反革命!」几个问答后,王克明越说越气,一拳打中谷志有口鼻,谷志有一声不吭,鼻子流出血来。

王克明心里一紧,但马上告诉自己:「他是敌人」。

10年里,王克明从一个知青干到大队书记,在余家沟修造淤地大坝,拉了电线,用阶级斗争方法抓生产,学大寨,也试验过高效率的农活儿包干。那时觉得是「做了点儿轰轰烈烈的事」,但再没打过人。

但有一点,他不进谷志有的窑洞。见了面,总是比别人更冷淡些。「他有问题」,王克明一遍一遍告诉自己,理由只有一个:只有他「有问题」,我才是对的。

1978年的一天,王克明从收音机里听到,阶级斗争结束了。

他突然有种说不出是兴奋、松弛,还是别的什么,那感觉就像过电。之前他不觉得紧张,一切习以为常,可直到这一刻才发现,那根弦一直在,这时才算断了。

怀疑,从对自己开始

王克明26岁时,回北京到《农民日报》当记者,去安徽调查包产到户。一个农民一把抓住他的手:「王记者,你是中央来的,你可要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啊!」

乡里人说得谦卑、紧张,战战兢兢:「你说包产到户好,上面才能让我们搞,我们才有饭吃。」

大别山很穷,一张竹床一米宽,王克明和一个当地干部头对脚睡,房子四面漏风,没被子。

农民用树枝条子编成一片一片的东西,煳上泥就是墙了。一家一条裤子,谁出门谁穿。被子是一团灰突突的棉絮,一个没衣服穿的老太太,一冬天蜷在里面。她拉住王克明的手,泪水「哗哗」。

王克明开始怀疑自己。10年农村生活了,他信毛泽东,信人民公社,当大队书记,搞阶级斗争,可人民公社却让人穷成这样,「我做的一切有什么价值?」

他想学习,比任何时候都想,路上、桌上、车里,到处拿着书。有时一件大衣裹着头,一路卡车在走,风在吹,他在看,手上一本王力的《古代汉语》。

「南去的大雁,不要对北国的寒冷发出哀鸣你我观点如冰炭不能同炉,却没有争吵,没有脸红」1974年,这样的诗在红卫兵中广为流行。

就在那一年,王冀豫开始学吉他、下围棋、看俄苏小说。小说里俄国也在革命,他至今清楚地记得一本已模煳了书名的小说的情节:一群大兵冲进农场主家里,见到他美丽的女儿,「请你们出去」,姑娘说,一种美好和庄严震摄住了所有人,他们真的掉头离开了,走到门口想想不对,「这是革命」,回身大兵们强姦了她。

美好的力量,王冀豫也感受过,流亡的日子里他来到琼崖,住进朋友家,朋友的母亲是之前是广播台台长,后被打成右派。

每天下班后,她都干干净净地穿上长裙,戴起帽子,一到单位,一切都换掉,挂上牌子拔草,牌子上是侮辱的话。

这是一个幸福的家庭,一家人吃木瓜,说话,争吵,一切都刚刚好,「我要是没杀人就好了」,王冀豫感到一种新的遗憾,这遗憾他之前有过,对张宏,而这次是对自己。

他明白了一件事,杀人之后,他和好的东西之间就永远有了一种距离。越是好,这距离就越大;反而和恶之间距离是没有的,而这距离将持续一生。

他第一次感到自己也失去了什么,之前,他一直以为失去的只是张宏而已。

这种失去吴琰也感到了。

80年代,她回城当了记者。报道一个工人搞出一项个人专利,单位却压制他。工人三下扬州,三打官司,争取他的专利。

吴琰第一次报道后,单位开除了这个工人,他为餬口,只好到大街上摆小摊。吴琰接着报道,工人的境遇更坏了,没有工作,各方面的压力都越来越大,母亲自杀了。

吴琰第三次报道了他,这次工人连家乡都呆不下去了,一张车票,跑到广州。

报道得奖了,工人的一生却彻底改变,「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为了正义,为了社会,可为了什么,就应该这样吗?」

她惊觉「为了更大的东西,失去一个生命的幸福,这就是文革思维」,她深深地厌弃自己,「我到现在还是这样,总觉得目的是一切,手段是不重要的,可以『为了什么,不惜什么"。

说出心里的忏悔

从50岁之后,王冀豫突然觉得不安,这不安没有由头,几乎是生理性的。

他已经老了,一只眼睛能用,另一只眼睛瞎了,这一生他当过兵,坐过监狱,开过马场,当年一起打人的朋友们一个一个的死了,只剩下他。

他开始吃不好,睡不着,晚上一个人的时候,他会想起张宏,「他现在干什么呢?」他开始琢磨他。

那之后的46年里,他一直记得张宏,但每次想起他,更多的是自责,有时是不安,现在人老了,想起张宏,心态是另一样。46年了,他把张宏已想成了熟人。

他跟亡者说话,「我也不比你好哪儿去,我为你这事儿扔出一个眼睛,我也60了,到那边咱俩都一样。」

这不安是对张宏,也对张宏的家人。当年他入狱,10个月之后出来,监狱长告诉他「张宏父母保你出来的,他们说这是武斗,你也是一时失手。」

但这对父母不愿见王冀豫,40多年来,也从未向儿女提起,张宏有一个哥哥,一个妹妹,两人对王冀豫一无所知。

忏悔的念头有过,但说出来,对王冀豫来说还是个大事。

他开始算命了,这之前他从来不。一只手伸出来,算命先生看了看「你作过大恶」「没有」「你打死过人?」「没有」「记住,一辈子都不要打人,一打就打死」。

坐立不安的感觉又来了,46年前他感受过一次,而这次不一样,他不会再进监狱,可他害怕起自己。

「我不觉得自己有良心,一直不觉得」,父亲葬礼上他意外地哭出来,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远没有之前以为的那么坚强。

是当年一起插队的吴琰找到他。「黑子」,她叫他的小名,「朋友们要出一本书,让大家共同反思文革中做过的那些坏事,做个忏悔。」

这想法一下子击中他,「没问题!」他一口答应,「但你要催着我,我这人不会写东西。」

那是2007年,两年下来,她打过几次电话,有时王冀豫说忙,有时含含煳煳,事情就这么耽搁着,她突然觉得不对,「是不是他顾虑什么?」

王冀豫没有顾虑,但家人不许,「事情已经过去了。你说了会惹来麻烦,毕竟是一条人命!」

吴琰激他,「说了写不写,你这也是爷们儿干的事儿?你不是说你一人做事一人当?」

「写就写!」一种羞愤让王冀豫当场答应。一个晚上,他拧开台灯,坐在桌前,铺好纸,拿起笔,意外的,眼泪一下子流出来。他老了,第一次面对自己的良心,他比任何时候都更脆弱。

文章写完,发表,几个月后,一个律师来到他的办公室,「认识这个人吗?」

一张一寸照,一张户口本内页,一张死亡后的照片,三样东西摆在王冀豫面前,他一下子想起张宏,非常具体:男孩一口一口吐着气,血沫子从脖子里流出来。

他本以为46年,他可以,也已经忘了。

律师告诉王冀豫,他是死者的侄子派来的,王冀豫说让我见见他。

张宏的侄子已经三十岁了,张宏没有结婚,没有孩子,侄子是替父亲来的。他告诉王冀豫两件事:第一,你可以忏悔,但永远不要提张宏的名字;第二,你能认账,我们佩服你,但永远不会原谅你。

王冀豫说他不要求原谅,他不配,也不能,「多大的罪,你一个道歉就完了?太轻了。」

「道歉之所以难,在于有否定自己的东西在里面」,王克明说,离开余家沟15年,他经常回去,却一直不知道如何面对谷志有。这次他找到谷志有,向他说「对不起」,谷志有笑了:「嗨,运动嘛!你那会儿娃娃家,懂个甚?」

卢晓蓉、吴琰、丁珊、王冀豫、张华、李斌、陆晓娅……32个人,对当年的过错和作恶一一作了忏悔,关于出卖,关于沉默,也关于人性。

而这些忏悔当中,真正与人命有关的只有王冀豫与杨里克。

「很多真正做了大恶的人是沉默的,直到现在也是。」吴琰说起王冀豫觉得敬佩。

文革研究者王友琴,多年来一直在调查文革的死难者,她遍访民间,搜集名单,而杀人者往往一口否认,并从小的漏洞下手,推翻王友琴的所有逻辑。

王友琴在芝加哥讲学时,看到美国的中学生模拟文革,他们戴上红袖标,拿起鞭子,模拟现场,让每一个人喊口号甚至动手:「我觉得这个教育很好,它让你亲自感受,你在那样一个现场是什么状态,会做什么,那一刻你的人性是怎样的。」

而在中国,关于文革的反思仍然艰难。

2013年,张红兵公开忏悔,文革时他举报母亲「反革命」,致使母亲被枪决。

「了不起,多大的罪,他敢认!」王冀豫尊重,但也后怕:「我不知道如果我的母亲是反革命,我会不会举报?我想我大概会的。」

「我没有做更大的恶,只是因为没有机会」,想到这一点,他感到一种更大的不安:「不是因为你不会,只是因为你运气更好。」

吴琰也跟朋友谈起过说出忏悔,10个人当中,6个人拒绝了,吴琰没有再强求,「你不能追,不能要求,更不能强迫,忏悔是一件非常个人的事情。」

她理解他们的抗拒。

亲身走过,她知道选择作恶那一刻,人的无奈、软弱和被动:「人性本来不恶,但在那样一个广场里,所有人的生存恐惧都被调动起来,你不举报,就有人举报你,在施害和被害中你只能选择一个,很多人就这样不得不等而下之。」

《我们忏悔》书稿出来,厚厚一摞,「我们只说自己,」宋小明说,「那都不是违心的。」

责任编辑: zhongkang  来源:文汇报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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