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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帝王术:慈禧太后裙钗下的权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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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戊戌至庚子之动乱,实乃中枢大权旁落之三年,太后及皇上同为傀儡。后人往往不察其中隐情,以为太后乱政。端王之祸害,在于为大阿哥修桥铺路、修枝翦叶。权争激荡之下,官心、士气、民意俱成道具,局势岂有不动荡之理?

慈禧太后在颐和园仁寿殿前乘舆照。前排左为崔玉贵,右为李连英

千古是非输蝶梦,

到头难与运相争。

此乃恭亲王之诗句。恭亲王一代天骄,当年倘或荣登大宝,必为盖世英主,则国运抑或转向、国史抑或重写。可惜命运乖蹇,三起三落,而终不得志。正是王勃所谓:“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

恭亲王之失意,时人及后人多以为与慈禧皇太后有关。所谓“主少国疑”,太后为皇帝计、亦为江山社稷计,为防权臣尾大不掉,既需千里马长驱驰骋,又需紧紧拽住马之缰绳,自属理所当然。其间之分寸拿捏,至为考究。

何况朝中人事复杂,山头林立,身处太后之位,至高无上,一言九鼎,无可回旋,为大局计,许多时候便不能如恭王、鸿章等办事人一般,就事论事,可以大刀阔斧,甚或不问青红皂白,一律排头砍去,而不得不“和稀泥”、搞平衡,以图和谐,乃至牵制。

倘以航船作比方,恭王等便如大副、二副,令航船得以运行,越快越好,其余就顾不得了;而太后便如船长,定航向之外,还要令船上众人各安其位,保持整船和谐。此乃大局与小局之区别,亦为帝王与宰辅之区别,地位不同,角色各异,即令女主当国,亦必如此。人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其实,君王肚里更需吐纳汪洋、包容风涛。

未雨绸缪

恭王之下野,源起中法战事。

于恭王而言,当国二十年,劳心劳力。但凡变革之举,无不遭遇朝中诸多掣肘,十分艰难,早已心力交瘁。他虽豁达,毕竟身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能不有忧谗畏讥之心。及至中法狼烟燃起,朝中“清流”一力主战。此辈从不当家,不知米珠薪桂、当家之难,但知高谈阔论,哗众取宠。而此番主战,背后竟是醇王撑腰。醇王乃恭王之弟、皇上之父,恭王倘或坚执己见,必将兄弟阋墙,撼动朝局,恭王个人亦绝无胜算,不如趁机急流勇退。

于醇王而言,自皇上登基后,为避嫌而退居藩邸,但静极思动,且亦不满于恭王之和戎外交,遂有取而代之之心。皇上此时已过十四之龄,亲政日近,正当为其修枝翦叶,这亦是为人父者之常情。恭王当政日久,桃李成蹊,盘根错节,即令恭王绝无不臣之心,为防微杜渐,亦需早谋先机。

于太后而言,自然亦需首重为皇上亲政修枝翦叶。何况恭王素性刚烈,即令太后亦敢顶撞,以皇上之年少无阅历,亲政之后面对如此权臣,担忧日久生变亦是常情。而醇王生性温和,其福晋亦为太后之亲妹,虽是皇上生父,却更易相处。

时人多不以“甲申易枢”为然,甚或以为此乃“易中枢以驽马,代芦服以柴胡”。殊不料醇王当政后,一改常态,外则践行洋务变革,内则维持与太后之一团和气,既无损大局,亦不招猜忌,鸿章亦感与醇王更易共事相处,此不能不说是太后知人之明。

脂粉台上秤江山,石榴裙下踏中庸,太后之谋深虑远,实在令一众须眉自惭形秽、甘心雌伏。

戊戌变乱,朝中人心惶惶。彼时,鸿章自甲午战败以来,已落马多年,或在总理衙门挂名,或在河工上帮闲,百无聊赖。忽接圣谕,着鸿章调补两广总督,满朝惊诧。戊戌政变,人人以为乃太后发动,凡朝中倡言洋务变革者,必当如康梁般被扫荡一空。倘以办洋务为标准,鸿章是一不折不扣之“康党”,即令不被打翻在地、再踏上一万只脚,亦绝无可能在此当口重任封疆。两广虽比不得直隶之冲要、两江之膏腴,但地处华洋交界,亦是财赋重地,且不如直隶、两江之繁难,可算是位高权重而轻松,历来只有宫眷深厚者方能出任。

鸿章此任,论时论史者亦有以为是太后及所谓“顽固派”之“调虎离山”,将洋务干将如鸿章者驱离京城,下放蛮荒,以便腾出手来收拾京中洋务派。

京中大佬,唯有荣仲华(荣禄)一人识破其中奥妙——以荣仲华当时宫眷之深、权势之重,此举亦或由其主导,亦未可知。

鸿章辞别荣公之日,荣公道:“南海虽边远,实一大都会,得君往,朝廷无南顾之忧。君行将高举远引,跳出是非圈外,福诚无量。”

除却“南顾之忧”,此即太后调鸿章总督两广之真意所在。

戊戌之变,实源于皇上变法之操切,百日内连下百诏,且本末倒置,从裁撤冗官、变革机构入手,砸了不少京官饭碗,亦将鸿章及朝中一干主变法、重洋务之高官,排斥在外。欲凭一纸诏书,传檄天下,即能图强,创世间变法大跃进之奇迹。此乃极大之政治幼稚病。

需知这官场虽已烂彻骨髓,但变法亦需依靠此辈渣滓,此所谓势禁形格。凡在中国欲变法者,皆需面对此等尴尬境地。倘以为可另起炉灶,另建团队,则势必引起冲突,非革命而不可;且不说革命之中,依然泥沙俱下、鱼龙混杂,此辈仍可混迹其间,投机逢迎;即令革命皆得纯粹之人参与,即或得逞,取而代之者不久亦必腐烂如前。其中缘故,日本之宗方小太郎于甲午年即已看得透彻,实在是吾国千年来人心之败坏、制度之阙如,无论何人,一旦掌权,几乎不可能不谋私,无论何派,一旦执政,几乎不可能不腐烂(参阅雪珥著作《绝版甲午》)。正因如此,鸿章一向以为,变法自强,惟有依靠既有之官场,徐图改进。饱狼饿狼之间,两害相权,于国于民,还是饱狼略好一些。此正是变法之艰难所在,亦是对变法者之眼界、韬略、手腕、毅力之绝大考验。

操切之纸上变法,终于激起大变。京中人言汹汹,亲贵中甚或已经酝酿夺位。此时太后再不出面,一旦皇上大权被夺,后果不堪设想。世人皆以为太后之举动,乃是为了从皇上手中夺权自为,岂不知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皇上倘或失位,太后即不再成其为太后,其权、其位又从何而来呢?变法以图强,于太后丝毫无损,又何必反对呢?

老成谋国

政变之后,亲贵中倡言禅让者不在少数,太后亦是孤掌难鸣。荣仲华密告鸿章:“非常之变,恐在目前。”鸿章之任命,即在此危急存亡之际。太后及皇上此举,已不仅是为了保全鸿章,不仅为了除却“南顾之忧”,实在亦是为了抗衡朝中之新贵。但得鸿章在两广立足,以两广之实力,加上鸿章在地方上之故旧亲朋,及列强之奥援,朝中虎视眈眈者,不得不三思而后行。

果不其然,皇上之位虽然有惊无险,但角力之下,亦不得不为皇上立储。端王载漪之子溥儁得为储君,称“大阿哥”。自此,端王威福日众,军政大权在握,满大臣中竟有先递如意者,希冀他日恩宠。慈禧皇太后亦无可奈何,处处受其掣肘。端王当政,为逼皇上早日下台,一意鼓噪民意,终激起义和拳大动荡,乃至有围攻使馆之盲目举动,太后亦为之裹挟。

当京师鼎沸之时,鸿章远居南海,联手两江之刘坤一、湖广之张之洞等,合力抗拒朝中乱命,为国家留一线生机,不致大局糜烂。端王之流,亦因此而投鼠忌器,不敢对太后及皇上逼迫过甚。及至八国联师入寇,京师沦陷,两宫西狩,始得荣禄之军护卫(京城内董福祥之甘军,名归荣禄节制,实乃听命于端王一人),脱离端王之掌控。西狩途中,两宫发布变法文告,誓言革故鼎新,史称“辛丑变法”。后世所称之“新政”,实发端于此。

自戊戌至庚子之动乱,实乃中枢大权旁落之三年,太后及皇上同为傀儡。后人往往不察其中隐情,以为太后乱政。端王之祸害,在于为大阿哥修桥铺路、修枝翦叶。权争激荡之下,官心、士气、民意俱成道具,局势岂有不动荡之理?太后困居深宫,难有作为。

如今鸿章入京和谈,太后频发懿旨,务须联军承诺,不可将端王列为“战犯”。事关皇家尊严、朝廷体面,鸿章虽不齿端王,亦只能勉力而为。于太后而言,今日为端王开脱,如同当年命鸿章出掌两广,依然是老成谋国之见——

倘或痛打落水狗,则曾经依附端王之诸多官员必将惶惶不可终日,于大局无益;网开一面,则有助于凝聚官心士气,亦可对庆王等“变革派”予以牵制,以免反攻倒算。

女主当国,亦需帝王心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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