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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死而生---纪念林昭殉难51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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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8年4月29日,北大女生林昭被秘密枪杀时还不到36周岁。两天后,上海公安局人员上门向她母亲索取5分钱子弹费。1981年,上海市高级人民法院宣布给她平反。

40年前,林昭之所以走到这一步,是因为她人性中最真实、最柔软、最美好的一面没有磨灭,而且在严酷的现实中被激活、被唤醒了,她向往人的生活的愿望决定了不能苟且、不能屈从,也就是她所说的宁可玉碎。她深知自己流露的人性的气息不合时宜,她说:“因为这一份该死的‘人性’正就是造成林昭本身之悲剧的根本原因!”“为什么我不能选择更简单的道路呢?作为林昭的个人悲剧那是也只好归咎于我所怀抱之这一份该死的人性了。”

她的全部追求包括她的牺牲,都根源于她对人性的理解,这一点,我们可以在她的生活、她的诗、她的信仰和她丰富的情感之中找到答案。1966年,她在狱中见到北大同学张元勋,诀别之际,她郑重托付:“我随时都会被杀,相信历史总会有一天人们会说到今天的苦难!希望你把今天的苦难告诉未来的人们!并希望你把我的文稿、信件搜集整理成三个专集:诗歌集题名《自由颂》、散文集题名《过去的生活》,书信集题名《情书一束》。”

这是她留给世界的遗言,三个书名,就是她对自己短暂一生的概括,生活、情感和诗。不了解这一切,就无法理解她的宁为玉碎,她这样选择不是因为否定生活,恰恰相反,是因为她太珍视生活、太珍爱生活了。她说自己反抗的全部根据只是一条天人共许的铁则:“被践踏的公义必须得到伸张!这也就是我常爱提说的生活之价值观的基本内容之一部分。”她指控血腥惨厉的统治完全毒化了“原该是那么明朗美好的生活,从而也致命地重创了以至戕杀了林昭对于生活的真挚的感情。”她说自己反右以来双足分跨在生死门槛的两侧,一直就这样对待生活,“也正是这种基本态度使作为一名战士的我能在严酷的牢狱中多少占据到主动。”

她在写给法院的书面答辩中指出:“历史早已宣判了,生活完全证明了:我们是无罪的!罪人是你们这些可耻的极权统治者,而不是我们!——不是我们,不是我们!根本不是我们。而且绝对不是我们!”面对自己栖身的时代,她最痛心的是“我们的青春、爱情、友谊、学业、事业、抱负、理想、幸福、自由……我们之生活的一切、为人的一切几乎被摧残殆尽地葬送在这个污秽、罪恶而更伪善的极权制度恐怖统治之下,……”她说:“作为一个人,我为自己之完整、正直而且干净的生活权利——生存权利而斗争那永远是无可非议的!”

林昭憎恶与人的生活相对立的一切,她理解的生活不是一个空洞的不着边际的名词,而是有着美好而充实的内容。为此在上世纪50年代初的北大,有人批评她“小资产阶级浪漫情调极浓”、“骄傲自大”、“不关心政治”等等。开学不久在未名湖畔的一次同学聚会上,她唱了“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即被同学孙文铄批评“太悲凉,有资产阶级情调”。在同学、友人的记忆中,她是一个很懂得生活并且会享受生活的人。

羊华荣说她“不重修饰,但留意仪表之美”,送他的一张照片中身穿中式蓝布上衣,白围巾,两条辫子上扎白色蝴蝶结,平常她都是这样打扮。她留下的许多照片也都是这一形象。照片的背面她题了8个字:“什么是美?生活本身。”林昭两条辫子的时候多,人们的回忆常常提到她的辫子。有时她也会烫发。1962年春天她保外在家,倪竞雄见到她“一头新烫的卷发”。夏天,羊华荣在苏州见到她,“比过去胖了,身体似很好,穿着合身的旗袍,烫了发,看上去挺精神,已非昔日的瘦弱多病的林妹妹形象。”更早的一次,同学张玲记得大二开学时,她从苏州回北京,满面春风地给大家分赠土仪,尤其对她“剪掉辫子,烫起头发,穿上时新衣服”印象深刻。节假日她到张玲家做客,张母喜欢她穿的衣服样式,照着样子为女儿做新衣。她自己会裁剪衣服,陈叔方回忆,她在《常州民报》工作时,有个盛夏她穿了一件白底蓝花的连衣裙,很好看。“我说,你这件衣裳很别致呀!她淡淡地一笑,说是自己裁剪的。”在北大,即便成为右派后,她对生活仍保持着美好的感觉。羊华荣记得:“有天黄昏,她意外地穿一件红色呢外衣,我说:今天是什么日子,打扮得这么漂亮。她说:这是她自己设计和缝制的,尚未完工,穿来请你看看,是否合身。我对此完全是外行,但还是赞美了几句,特别是称赞她还会做衣服时,她显然很高兴。”她被枪杀的那天,正在病床上打葡萄糖,三四个武装人员冲进来,大叫:“死不悔改的反革命,你的末日到了!”她仍要求:“让我换件衣服。”未得准许,她只能遗憾地穿着医院的病服告别人间。

她爱吃,1951年11月,在无锡,她拿母亲刚寄给她的一件新的毛料丝棉背心去换了钱,和同学倪竞雄到崇安寺,一个个小吃摊吃过去,“糖芋头鸡蛋饼、梅花糕、海棠糕、藕粥……最后到王兴记小笼包,大馄饨。”背心换的钱全部吃光。倪提出你妈妈知道了不要气坏了时,她笑笑扮个鬼脸。狱中她给母亲的信还能一口气开出几十种不同吃法的食物来,她呼喊:妈妈,我要吃啊!她谶语般地反复念叨:“猪头、猪尾巴!猪头、猪尾巴!猪头、猪头!”

她爱喝酒,1957年的冬天,遇到刮大风或下雨,她和羊华荣常到小酒店边喝酒边聊天,有时借了象棋,边下棋边喝酒,酒喝多了她的脸会发白,而不是红。“她喝酒还能自控,我从来未见她喝醉过,即使多喝一点,也从未见她说酒话。”苏南新闻专科学校的同学李虹岗回忆,毕业话别那次,最招人注意的就是林昭,“不仅能大口饮酒,其性格之豪放,抱负之殷切,大有‘乘风破万里浪’之巾帼气概。”谭天荣也说她喜欢喝酒,高兴时喝上一杯,难受时也喝上一杯。

她很喜欢猫,曾对谭天荣说,她家里的人有时也称她为“猫”,她说有一次把弟弟惹急了,她弟弟冲着她狠狠地说“杀猫吃猫肉!”《常州民报》的同事说她的形象就如小花猫,常常开玩笑称她“小猫”。她自己给倪竞雄写信有时不署名,就画个小猫。许多同学都叫她猫,1955年11月她坐在颐和园大门外的铜狮子座上,拍过一张照片,她有个同班同学在背面题了“猫与狮”三个字。甘粹和她在一起时,叫她“猫咪”。她连糖她都喜欢带猫字的牌子,张元勋探监原定两次,结束时,她要张第二天给她送一盒奶糖,“不要大白兔,要猫头的!”

她妹妹说“她是一个不耐寂寞的人”,“在北大最喜欢跳舞,有舞必到。采一串鲜花编个花环戴在头上,进舞场直跳到结束”。谭天荣说自己和她认识,就是在1954年欢迎新同学的舞会上,以后有舞会上偶尔也会请她跳舞。北大每个周末都会在大饭厅举行舞会,林昭“对交谊舞的兴致也颇浓”,沈泽宜回忆,“我现在还记得她扎了两根羊角辫,各插一朵花,两眼放光,迎着我缓缓走来的样子,禁不住黯然神伤。”

责任编辑: 李广松  来源:博客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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