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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巫峡之巅的惊世大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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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的生活非常困难,秋天里,大部分公共食堂已经断粮,浮肿,死人现象已经发生。万县地区地委和行署知道巫山的灾情后打算供应750万斤粮食以救灾,可是由于刚刚雷厉风行地进行了反右倾的运动,巫山县的干部们怕戴”右倾”帽子,明明知道饥荒已经出现,却既不敢如实上报,更不敢接受救灾粮,在此生死关头,县委却在全县号召讨论“自己生产未搞好,要不要国家供应”的问题,殊不知就在一天天的热烈讨论中,饥荒却日甚一日的蔓延开来。这苦了奋战在巫峡口上的右派份子们,他们把250克(比上次增加了50克)粮食分成三份,一日三餐,掺上清水加上牛皮菜煮成稀粥果腹,至于肉和油则完全是梦想,甚至连梦中也没有想过。就这样,他们万分艰难地开始了“毛主席万岁”超大型标语的制作。

雪花飞舞巫峡绝壁惊心动魄

巫山县文化馆副馆长吕炎林受命设计了标语的书写方案,为了显示大跃进的气势和表达对毛主席的忠心,吕炎林将标语设计为每个字长宽各十丈(33.33米),每笔宽一丈(3.33米),每个字占地1100平方米。标语从山顶竖排而下,五字连缀,可及山半,过往行人仰视时会有惊心动魄的感觉。堪称开天辟地以来举世无双的真正意义上的大手笔。

吕炎林设计好方案后,即带领有关人员爬上山顶踏勘地形选择地段,最后确定在文峰向南偏东的山壁上划出一大片来制作标语,这个地段面对巫峡西端相对平缓的大宁河宽谷,视野比较开阔,数十里外就能看见,同时,从下游方向也比较容易仰视。

接下来,吕炎林指挥“牵字组”拉起长长的绳索,在山壁上放样作字。吕炎林的美术才能得到了最大限度的发挥,想想看,每个字1100平方米,他要怎样才能把间架结构摆布匀称,一般的书画家创作时可以先在墙上做初稿,然后退后几步看看效果,再作下一步的修改,可是吕炎林是没有这个条件的,他要看到自己草稿的全貌,必须到几里路以外去才行。

我们不知吕炎林是怎么开动脑筋克服种种困难的,总之,他是“胜利地”完成了五个大字的勾画。在拉绳放样划线后,人们用石灰顺着线洒过去,终于将“毛万岁”比例协调地安排到了文峰陡峭的山壁上。

“铲字组”的任务是顺着划好的石灰线用锄头一锄一锄地在山壁上将字形铲出来,这有些像在雕刻一座山体,用的工具是最原始的锄头。巫山峡的山上处处是荆棘,处处是丛莽,有很多地方自开天辟地以来从来没有人迹,那些盘根错节虬曲偃蹇的草木深深地植根于坚硬的山壁上,也许是不愿意离开自己生存的土地吧,要连根铲除它们还真不容易,“铲字组”的人们很费了些劲流了些汗才将山壁清理出来,硬是用锄头在6000平方米的山体上雕刻出了“毛主席万岁!”。所谓笔画,其实就是一道道在山壁上挖出的深而宽的槽子。就这样,先后共挖烂了200把锄头。

整个工程是流水作业,“铲字组”在山壁上铲字时,其它组的人并没有闲着,都在分别忙碌着。

最辛苦的是“背浆组”的成员。高高的文峰上既没有石灰也没有水,石灰和水都要从六七里外的江东嘴运来,而惟一的运输工具就是背篓。“背浆组”的人们频频往返于江东嘴与梨子坪子之间,运回一定数量后就由“兑浆组”将石灰兑成灰浆,再背到制作现场去。

这时已经是数九寒冬,北风呼啸,雪花飞舞,文峰上冻云沉沉寒气凛冽,右派们的手足整天被石灰水浸泡,已是皮开肉绽,但是任务却一点也不能少。“背浆组”的人们在一阵紧似一阵的寒风中背着灰浆往山上运,灰浆在背上随着步子晃荡不已,一旦荡出就是浪费行为,那就是新的犯罪,谁也吃罪不起,所以绝对不敢有一点疏忽,何况坡陡路险,身边是万丈深渊,脚下是滚滚长江,稍有不慎,后果更不堪设想。

有资料显示,整个工程共用了石灰浆20万斤,按每人每天往返三次每次50斤计算,“背浆组”的人们用自己的血肉之躯背负着石灰浆登上文峰共计4000人次。

往挖好的槽子里浇泼石灰浆就是“泼浆组”的事了。要想在山壁上找一块小小的平地放桶是根本不可能的,“泼浆组”的人只好把灰桶底端得一边靠在山壁上,将灰桶夹在胯下,然后像猴子一样,一手攀住山壁,一手抓紧木瓢往先挖好的笔画里泼浇石灰浆,就这样一瓢一瓢地泼浇,平均泼浇石灰浆厚10厘米,直到把6000平方米的面积泼浇完。这种极其惊险的场面,现在就是用重金请那些飞檐走壁的武林高手来恐怕也难以完成了,而当时竟是由一些戴罪之身的书生气十足的右派份子来完成的,真是匪夷所思!

为了加强对右派份子的管理,白天忙了一天后,管理人员晚上便召集各组组长开会,进行总结评查,安排第二天的任务,总之是一点不能松懈的。

饥荒夺命摘帽未成身死野山

天气奇寒的日子,饥荒也越来越严重了。

250克粮食加牛皮菜度过一日三餐的生活也渐渐难以为继,原因是牛皮菜已经吃光了,但是不论怎么,是绝对不能说肚子饿的,那是对总路线的“污蔑”。后勤组的人们便满山去寻找勉强可以充饥的野菜,把黄蒿、地米菜都挖了回来,和着那点可怜的粮食熬成稀粥,努力让一个个羸弱的生命能维持下去,能坚持攀登上山崖去完成那个重大政治任务。

偶尔有的人请假回城,便想方设法去买些“食母生”、“艾罗补脑汁”、“辣椒丁”、“橘精酒”等凡是可以吃的东西回来,尽量增加一点热量,保持体力,以完成劳动定额,争取有个较好的表现,早日摘掉右派帽子。

然而,空前的大饥饿正以愈演愈烈之势席卷而来,“非正常死亡”的人数与日俱增,这些苦战在巫峡之巅的右派份子岂能幸免,由于营养太差,劳动强度太大,精神负担太重,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有七个右派份子惨死在天寒地冻的巫峡里。

陈文清,一个劳动态度非常“端正“的右派份子,他是“兑浆组”的成员,他天天都努力地工作着,从不叫苦叫累,即使到了最艰难的日子,他也硬挺着。那一天,他对同伴们说,“加油干,争取早摘帽!”谁知这竟成了他的遗言,就在第二天晚上,他就因饥饿死去了。他直挺挺的僵卧在冰凉的地铺上,被人发现时已经死了很久了。他最终没有实现摘帽子的愿望,戴着右派的帽子去了另一个世界。

向明尧是个身强力壮的人,可以背着100多斤重的石灰登上陡峭的文峰,可是由于饥饿难耐,身体一天天垮了下来,开始还有野菜可以充饥,后来野菜也不多了,在和饥饿进行了数日的对抗后,也终于离开了人间。

县卫生局的右派谢会鑫,人称谢胖子,因为不堪饥饿,喝“辣椒丁”致患病,倒床不起,一些人说他装死,拉起来毒打,谢胖子本来就命在旦夕,怎禁得住如狼似虎的毒打,当时他被打得大小便失禁,连求饶的力量都没有了。打手们见他没有言语,俯身观看,才知他已经死去了,于是便拖出去草草地埋在山坡上。那天晚上巫峡里北风凄厉已极,呜呜的风声在漆黑的夜里像鬼哭狼嚎。

县干部文化学校教师陈永轩、县公安局干部杨裕林、县府办公室干部谭明生、南峰小学教师张玉贵,在短短的两月内,他们都先后悲惨地死去了。死时,他们都还年轻。

标语制作工地的饥饿状况渐渐传了出来,万县地区宣传部副部长鲍恒茂到巫山检查工作也了解到了其中的一些情况,鲍恒茂感到事情有些严重,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向巫山县委提出,应该适当的给标语制作人员一些照顾。在征得有关单位同意后,右派们得到了每天增加供应二两黄豆、三钱食油(均为16进制)的特殊优待。当他们吃到珍贵无比的油和用黄豆拌菜做成的菜豆腐时,一个个眼中噙满了泪水,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表示一定要加倍努力,用实际行动来感谢“党的关怀”。

正好此时由重庆驶往外地的一艘运粮的船在文峰下的箜篌沱触礁翻沉,所载粮食被打捞起来后就近处理给巫山居民,一斤定量可买三斤“水湿米”,巫山人为之欣喜不已,好象天上掉了馅饼一样。这对于标语制作工地上那些挣扎在饥饿线上的人,无异于雪里送炭,他们终于在濒临死亡的最后时刻活了下来,从而也加快了标语制作的进度。

1960年4月,人类历史上最大的标语终于出现在巫峡之巅,占地6000平方米的“毛主席万岁!”展示在世人眼前,耸入云霄的青青的山壁上,用20万斤雪白的石灰浆写出的标语异常显目,轮船顺江而下,在数十里外就可以看见那条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惊世大标语,巫山县委的人脸上露出了“幸福的微笑”,虽然那时饥荒正在夺去越来越多的人的生命。

一个著名画家怀着“无比敬仰”的心情来到巫山,在仰望了这一人间奇迹后欣然挥毫作画,题为《与江山同寿》,发表在《人民日报》上,本文前述郭沫若的诗篇不久也发表在《人民日报》上,一时,巫山的超大型标语成了“中国的骄傲&rdq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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