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其他几户也是收到催款短信才发现没有什么“兜底”。几个人找到堂弟,堂弟也不清楚怎么回事,至于自家的差额一直是光伏公司补贴,堂弟没敢再提——作为村里第一户安装者,又是介绍村民加入的“担保人”,公司给了他和别人不一样的优惠。
李光明想找光伏公司问清楚,但总是被销售经理挂断电话,他到镇上一处商贸城找到了这家新能源公司,只有一张工位和一个沙发,“和小卖铺差不多大”。笑脸盈盈的客服不断安抚他,“别急,今年的天气特殊,来年天气好了就好了”。和上次、上上次说得一样,像被设定好的程序。
李光明每次在镇上的光伏公司见到的客服都不一样,经理也换了好几任,只在电话里打过交道,当初开着小车到家里接他的业务员早就不干了。
自那之后,他没敢再逾期还款,又回到了种田观天的日子,日日盼望晴天。据说会扭转盈亏的夏天终于到了,在5、6月光照充足的时候,一天最高的发电量达到200多度,能卖百十来块。明媚的阳光在李光明心里生出了希望,“是不是能回本了?”
对于安装光伏的家庭来说,天气直接决定着收入多少。湖南常德山区的一个村民在网上记录过,在一个难得的晴天,发电量有140度,当天收入42块钱,阴天只有28度,收入不到10块钱,雨天更惨淡,“只有4、5块。”
这个村民算过,除去阴雨天,一年中光伏发电板正常运行大概200天,按每天最多90块收入计算,一年下来除去租金和维修费,到手1万5千左右,至少五年才能捞回成本。
李光明算不清楚这笔账。他止不住地可惜,坏天气似乎太多了,还没等填平前几个月的亏损,就又陷入倒贴的阴霾。眼看小半年的地租都搭进去了,老伴忍不住埋怨李光明,也对他堂弟不满。他嘿嘿笑着,说堂弟也是好心。
11月7日,暴雪降临北方,雪片斜斜砸在光伏板上。李光明冒雪在院子里细细查看,发现有一根固定杆被大风拽离墙面一公分。他拍了下来,在朋友圈写道,“今年是老天和光伏安装户彻底作对的一年”。
而在陕北毛乌素沙漠旁的村庄,村民并没有像李光明一样盼望阳光,似乎是充足的日照时间吸引来了光伏公司,在他们看来是“带来了灾难”——推土机进来后,沙漠从绿色变回黄色。有外出打工的村民回家祭扫墓地,想起墓前绿树成荫,现在成了一片荒土,心里不是滋味。
有人见过一个老人坐在路边大哭,痛骂家里的年轻人是“败家子”,一亩地140块钱(租金收入),“就把辛苦种了一辈子的树给卖了。”还有一个种地为生的老人,亲手种的林子和作物都推平了,他说,“受下这么大的苦,这把年纪再种,可种不动喽。”在当地方言里,“劳动”被称作“受苦”。
比起心里的难过,留守的老人们还面临更现实的困难。防护林砍掉之后,沙子还刮进了村庄赖以生存的二里渠。大生偶尔会回去探望80多岁的母亲,他记得小时候二里渠的水“可大了”,奢侈到可以用来浇地,后来水小了一些,但一直够吃够用。今年沙尘暴刮起来,堵了水井,水泵常常抽不上水,连喝的水都供不上,等上三四分钟,“抽上来也就一坨坨水”。
夏天缺水的时候,等上三五天也没有水,大生说,村民只好赶着牦牛、骑上三轮、开着摩托,去一公里外的地方取水。有人拿200升的柴油桶,也有人用十几个矿泉水桶拉水喝,两三天就要去拉一次水。
大生是一名泥瓦工,今年40岁,在邻近县市的建筑工地上接一些零活,养着三个小孩。800亩“粮田”被推平后,他开始对自己的晚年担忧,农民工“一个留不住就要回家嘛”,到那时在外打工的村民们上了年纪,如果纷纷回村,地也许就不够种了,那800亩“粮田”是他们最后的退路。
庄稼和牧草被推平后,60岁的高晴喜找了些荒地,种了点高粱,还没到收获的时候。这些地不够肥沃,夏天地里干旱,“收成不好,只能喂喂牛羊。”比如“山大王”牧草,种下去第一年不会有收成,等待根系生长需要时间。
由于住在光伏项目开发地的东南面,每当西北风从消失的林地刮过来,高晴喜就感觉是电影里的那种风,“躺在沙坡上一会儿,人都能给埋了”。羊病死的太多,也不赚钱了,高晴喜现在靠以前的积蓄生活,对未来的日子没了指望。
村里人都希望要回800亩“粮田”,恢复1200亩防护林——虽然等林子重新栽起来,长到能挡住沙尘暴的程度,少说也要十几年的时间。
(为保护隐私,文中人物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