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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微痕》:饥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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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患难中的姐妹们,在饥饿、劳累中一个个一天天地消瘦,而后又一天天“发胖”(全身浮肿),停止呼吸。我忙着收遗物累得死去活来,这个悲惨的景象真不堪回首。

张松涛36年参加“民先”,37年入延安抗大三期。57年被打为四川章罗联盟干将。爱人代惠群西南财大离休干部,57年划为极右,开除公职,送峨边劳改农场劳教。

峨边国营沙坪劳改农场,位于天寒地冻的原始森林中。那里一望无涯白皑皑的雪海,到处银装素裹,天空不断飞舞着雪花,山地上流水结成坚冰。透明的结晶体,在雪海中反射出晶莹耀眼的光芒,如同美丽的水晶宫!要不是我因被错划为极右送来此地劳教,我这一生一世也见不到如此美丽的仙境。坏事变好事,曲折的境遇,丰富了我的生活内涵。

“来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我是极右分子,罪恶滔天,首先认罪服罪,乖乖地听从管教人员的管教。管教人员认为我表现好,特别照顾我不上山开荒,留在队部烧开水,供上山劳动的难友们吃、洗、用,我很愉快地接受这一任务。

没想到烧开水的工作也这么艰难。首先要把水从山脚下的水沟里担上来。在雪地上,我站都站不稳,哪能担水上山呢?好在我单位有一职工的女儿先来此劳教,她见我实在无法,便替我下山担了一担水倒在铁锅中。

在雪地上挖个半圆形的坑,锅就架在坑上,木柴是刚从山上砍回来的,上面结了一层薄冰,将它放灶塘内,用火柴将报纸点燃引火,火苗便开始将柴上的冰溶化。但一会儿,火就熄灭了,只有滚滚浓烟和水汽散发出来。手中一盒火柴全用光了,始终未点燃木柴。眼看大堆人马从雪山上收工回来要喝开水,要用热水(十个人一盆),我却无法供应。又累又渴的难友们怨声载道,队长严厉的批评我。我只有默默忍受,泪如雨下。

这个农场是新建的,没有基础,开荒开出的生地种的粮食作物连种子都收不回来。如种的玉米,只长出一尺许高的苗,根本不长玉米苞,人们都叫它一枝花。队里每天都派人上山采集野生的蕨基苔,拿回切成小节在水沟边淘洗后送进厨房,再加上少量的玉米粉煮成糊糊,每人两瓢,没有盐,糊糊发出腥味,吃起来真叫人恶心。手端糊糊,饥肠咕咕地叫,为了活命,只得狼吞虎咽地吃进肚。队长想尽办法改善伙食,又派人上山采野生小红果。听说小红果是红军过金沙江时吃的野果,当地老百姓叫它为“救军粮”。这果子是甜酸味,采回用磨子磨成酱,放入玉米粉做馍馍,每人每天中餐时发两个。在竹笋生长时节派人上山采野生竹笋切细放入玉米粉做馍馍,每人中餐事发两个。这些东西无盐无油,长时间地吃,体内油脂都被抽尽了,虽然吃了两个馍馍,仍感到肚内空空的,饿得发慌,头冒虚汗,脚耙手软的,行走无力。有的难友忍受不了饥饿,见到山上的蛤蟆就去捉来吃,明知有毒,也顾不了,吃后在地上乱打滚,一会儿就没命了。有的见着山上的野生菌,采回来放进铁筒内煮,半生不熟的,吃后中毒,全身发黑,呕吐不止,不久又见阎王去了。难友们见着东西不管是生的、脏的、还是有毒的,拿来就往嘴里塞,狼吞虎咽地吃下肚。只因饿得发慌,什么也不顾了。我面对荒山野林,当我肚内咕咕乱叫时,为了延长生命,也不敢与他人一样乱吃东西,只有大量喝水。我写信向丈夫松涛求援,希望能寄点什么吃的东西救命,不久收到包裹,内有一小瓶油炒盐,我如获至宝,每天放在怀里,怕别人偷我的宝贝。当我饥饿难挨时就人倒上一碗水,放入少量的油炒盐,喝下心慌的症状减轻了。当时我不了解外面的情况,真是“洞中方七日,世上几千年”。那时外面每人每月才供应二两油,什么东西都凭票供应,是松涛自己不吃油盐省下来给我寄来的,我非常珍惜,每次放得很少,像味精似的,怕一下吃完了。当我饿得心里发慌、出虚汗、流清口水时,才在喝的水里放上一点,这瓶油炒盐帮我渡过了漫长的岁月。

同我一个单位去的王向井,在重病弥留之际,很虚弱地向我说:“惠群呀!我真饿极了,如果让我吃上一口饭,或一个包子,我死了就闭眼睛了”。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从她眼神中流露出心灵的渴望。我离开单位时身上还有全国粮票,便想尽办法给她买了一个包子。她拿着包子无力地笑了,狠狠地咬上一口,还剩下一半,便撒手而去。她这一去虽解脱了长时间身受饥饿的痛苦,却难以愈合心灵的创伤,以及思想上的重负。她解放前曾是中共地下党员,“为革命为人民”付出了整个一生,但后来却作为历史反革命而身陷囹圄,这心灵的创伤永远无法愈合。她的白骨永远留在这荒山野林了。

眼看患难中的姐妹们,在饥饿、劳累中一个个一天天地消瘦,而后又一天天“发胖”(全身浮肿),停止呼吸。我忙着收遗物累得死去活来,这个悲惨的景象真不堪回首。

责任编辑: 李广松  来源:《往事微痕》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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