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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死回生 广播里喊你的名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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驮水,许崇平提起木水桶装上驮架,陶冶(作者景文)在边上看热闹

晚上8点钟,窑洞里的小喇叭响了,转播“新闻联播节目”。8点半“新闻联播节目”结束,喇叭里又广播了一个通知,通知里念了几个知青的名字,让这几位知青尽快到公社去,有重要事情。

景文漠不关心地听着通知,心中感慨道:又有一批知青要招工走了。

等等!景文好像在通知里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广播里又念了一遍通知,这次景文真真切切地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过了一会儿,几位老乡来到窑洞里,进门都纷纷说,广播里喊你的名字呢,纷纷祝贺景文招上工了。

景文告诉老乡们,公社书记和北京干部组长很正式地向我们宣布过这次招工我们回来晚了,没我们的份。这个通知可能是别的事情,不是招工的事情。

老乡们说,肯定是招工,现在刚过8点半,公社只有2里路,你赶快去公社问问去。景文知道招工对自己来说已是大势已去,但此时心中的希望又有点死灰复燃,于是立即动身去公社找北京干部。

景文匆匆赶到了桑柏村南窑坡上的北京干部的窑洞里。窑洞里只有北京干部老陈和坪佐村的北京知青许国庆(时任公社的团委书记)。

老陈同志让景文坐在小凳子上,自己和许国庆坐在对面的炕上,老陈说,我们要和你好好谈谈。

景文问,谈什么?

老陈同志很严肃的问道,如果给你一个机会,推荐你去工厂,这一次你能不能服从分配(景文在1971年10月有过一次拒绝去梅七线汽车修理厂的想上大学的不服从分配的记录)?

从早上送走张启疆和胡波兄到现在不过十几个小时,景文却是度日如年,孤独、恐惧和在黑暗中沉没的感觉虽然没有摧垮景文,但已彻底地摧毁了景文的高远志向。什么上大学,什么去关中800里秦川的大工厂的最高理想,现在统统靠边站吧!“我已经受够了,赶快让我离开农村吧”是景文唯一的想法,能去延安的工厂就烧高香了。

这时,国庆问景文,如果分你去延安姚店电厂,你去不去?

听说姚店电厂离延安城足有60里远,很偏僻,说是在延安,实际应该在农村山沟里。

景文此时感到自己就像集市散场时没卖完的剩菜,赶快卖出去是唯一地选择,否则就要烂在手里,再低的价格也得卖。于是一拍大腿说,推荐我到哪里都去,延安姚店电厂我去。随后又胆怯地加了一句,你们可别让我去昝家山道班儿。

老陈同志和国庆对视了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国庆说,那就让你去姚店电厂了,怎么样?

国庆是景文小学和中学的双重同学,国庆询问时脸上现出调侃的微笑。

老陈同志说,好了,不要吓唬人家了。

老陈同志对景文说,好,有这个态度就好。我们决定分你去汉中54号信箱。汉中54号信箱是三机部的工厂,属于三机部在汉中的012(念作洞幺二)基地,012基地是三机部的大型运输机生产基地,汉中54号信箱离汉中市区65公里,是三线国防工厂。汉中是鱼米之乡,条件比延安地区好得多。

三机部!012基地!听起来就那么神秘,尖端(科技),航空工业!国防工厂!鱼米之乡!

美的很!燎地太太了!!!

真是起死回生,喜从天降,比自己的“最高理想”还要好。

巨大的喜悦使景文脑子里一片混乱,景文站起来,走上前去,紧紧地握住老陈同志的手,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话:感谢党的关怀!

在这个时刻,对政治一向消极的景文竟然脱口而出了一句高度政治化的感谢语。

景文在回桃曲村的路上想起了这十几天以来的失望和煎熬,张启疆和胡波兄走后这十来个小时里自己心中的恐惧和迷茫,一切就像一场梦,所有的痛苦,恐惧、煎熬和失落不过就是一场茶杯里的风波,就像一场假戏真做的悲喜剧。同行5人都招工落选,唯有自己一人最后不仅从死局中翻盘,而且其结果好的令人难以置信,超过了自己原来的“最高理想”。

但是“落单”在山村带来的恐惧还是沉淀在景文的内心深处,伴随了景文很多年。到工厂的前几年,景文曾多次梦见自己仍在山村,在无边的黑暗中挣扎、下沉,最后被惊醒。景文对一同回来赶招工的寨子村的道号莫缭乱得邓同学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景文一人在村里仅仅过了短短的十几小时,就被吓得好几年噩梦连连,而莫缭乱同学可是在偏远山村苦熬了8年,其中4年是孤身一人。8年啊!要多么坚强的神经啊!景文由衷地佩服啊!

当时景文还太年轻,只知道高兴,甚至有一种侥幸逃生的感觉,感觉自己的命是够好的了,但不太懂得感恩。随着岁月的流逝,年龄的增长,景文的感恩之心越发深重,真应该感谢诸佛菩萨的护佑,感谢上天的眷顾,感谢老陈同志和许国庆同学的帮助,感谢众生的恩情。

2008年10月,听说在蓝家庄插队的敏同学和与老陈同志在公社机关共事过的许国庆同学要到河北定兴去看望已退休回老家的老陈同志,景文为感谢老陈同志当年在关键时刻给了自己决定性的帮助,也和他们一同前往定兴看望老陈同志,并向他当面致谢。当年老陈同志和景文只见过两面,因为当年壶口公社有200多知青,他已记不太清楚景文,更记不得在招工的问题上给景文帮忙的事情了。但景文对他的感谢和感恩之心是永远也不会磨灭的。

写到这里忽然想起,前两天同村插队的陈苏平同学看了我的上一篇回忆文章《就剩我一个人了》后,告之我还有两个恩人。陈同学的原话是:你要感谢胡波,当年正是胡波把队长打了,队长最后跟当时负责招工的人说,强烈要求把村里的学生都招走,一个都不要留,所以你才得以离村。

实际上,对于贫困的乡村来说,知青不论好坏,都是来分吃农民本来就不够吃的口粮的外来户,给饥饿贫困的农民增加了负担,带来了麻烦。虽然经过几年的插队锻炼,但知青们劳动和生存能力比之农民还是有很大差距,这些知青实际上就是生产队的累赘,贺新明队长当时想把知青赶快送走的心情,可能代表了当时农民们普遍的想法。

真如赵晨兄诗词中写的:机运无情,人生有定。胡波打人肯定不对,但阴差阳错由此引发新的机缘,队长发怒,对所有知青产生厌恶感,强烈要求把所有知青召走是为我被招工出了大力。胡波兄和贺新明队长真真是我的大恩人!永远感恩!胡波兄几年前因心脏病离世。愿他早日超生,离苦得乐!南无阿弥陀佛!贺新明队长现已年过八旬,已经搬到县城里居住。愿老人家健康长寿,喜乐平安。

1972年12月31日,1972年的最后一天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冬日。景文一早去公社办招工手续,心境如朝阳般暖洋洋、亮堂堂。

景文办完手续,先到邮局发了个电报给父母,内容是,“分配到汉中54号信箱国防工厂请放心”。先把父母从担心忧虑中解救出来。然后到桑柏三队与解放同学和夏小欣同学道别,把村里的一瓶菜油和从北京背回来的几瓶猪油及其他食品送给他们,他们还要在村里艰难度日呢。大家互道珍重而道别。

景文回到村里和队长办理交接。按队里的要求,除了景文的行李衣物以外,所有的东西,包括粮食、灶具、工具等等全部无偿交给队里。景文一向和村里相处得很好,也不愿和村里算小帐,东西全部交给村里完事。

景文听说过各种各样的离村方式。景文的一位朋友,他父亲文革前是辽宁省委书记(当时有第一书记),和一帮省级干部的孩子一起下乡插队。辽宁省是文革的重灾区,老干部被整得很惨,他们这帮干部子弟在农村插了6、7年队才被招工,还是招到县粮库里当扛麻袋的装卸工。他们离开农村时,把除了房子以外的所有东西都堆到院子里烧了,真是怨气连天呀。

景文可是毫无怨气,心情轻松愉快地和老乡们告别。队里派副队长贺宗保赶毛驴送景文去县城。景文和贺宗保捆好行李,绑好驮架,已是下午。景文让贺宗保第二天赶毛驴将行李送到县旅社。景文下午先走,到西塬村去看望张启营兄和赵晨兄。

今天是12月31号,招工指标是不能过年的。1972年的招工到此结束了,赵晨和张启营二位老兄没招上工已成定局,还要在农村苦熬下去。景文要在今晚赶到20里外的西塬村,在离开之前无论如何要去看望二位老兄,并道别。

这次大招工后不久,北京派来的1300名干部完成使命全部撤回北京,延安地区再没有面向知青大规模招工了。剩下的知青还有1973年考试上大学的一次机会,但招生数量极少,此后大学不让考试了,推荐上大学机会渺茫,知青们完全没有正规的离开农村的路子了。有病的办病退回京,没病又没门路的只能苦熬10年等到改革开放,上山下乡运动彻底停止到时都可以回城了,但青春已逝,无知识,无技能,成为弱势群体,蹉跎终生。

在贺宗保热情邀请下,景文到贺宗保家吃了晚饭,临走时还带上了两块贺宗保婆姨给烙的锅盔馍。

下午6点多从桃曲村出发,天已完全黑了。景文先走15里到蓝家庄,穿过蓝家庄下沟,翻一架沟走2里到大贤村,从大贤村顺山梁缓缓下坡走5里到西塬村。

西塬村只有十几户人家,座落在一个向阳的山坡上,全村没有一间房子,全是窑洞户。西塬村穷的太太了,村子里人均一年才分200多斤粮食,不得吃,不得喝。西塬村的知青6个老爷们,粮食不得够吃,还要到南边鹿川公社的那山里去买黑市粮,这几年可真是把苦给受炸了。现在剩下张启营和赵晨二位老兄还要继续受下去,真是凄惶的太太了。

景文从村口下一个大斜坡来到知青的窑洞门口。窑洞里漆黑一片,没有灯光,没有人。景文用手电筒照了照,看到窑洞门上挂了一把锁,门板上有一行用白粉笔写的英文字,赫然清晰:The key is in the window。景文不禁哑然失笑,这肯定是张启营兄搞的名堂,用英文告诉弟兄们钥匙在窗户洞里,欺负老乡不懂英文。于是景文把手伸进窗户下角的洞洞在里面的窗台上摸了半天,却是什么也没有。看来那一行英文字“钥匙在窗户里”可能是很久以前写给某位知青的。

景文问边上的老乡邻居们(知青和老乡住在一个院子里),老乡说二位知青1个钟头之前走了,说是去桃曲村了。

好我那爷啊!景文招上工了来西塬看望张启营和赵晨兄,他两位老兄却是听说景文招上工了,去桃曲村看景文,两家走岔了。

景文原打算今夜住在西塬村,现在只好继续向前行。

景文向沟里走下去,沟里一片漆黑。冬夜狼饥饿,一个人走路遇到饿狼会很麻烦的。于是景文从书包里取出半导体收音机,打开收音机,找到美国之音电台,把声音开到最大。

在1972年的最后一个夜晚,景文走在壶口公社边缘的山沟里,在美国之音的壮胆和陪伴之下,景文离开了他度过了4年青春年华的壶口公社这块土地。

晚上9点多钟,景文走到了甘草中学。甘草中学校长是桃曲村的耀祥他大(耀祥1970年招工到华山12号信箱)。景文找到耀祥他大时,看到这位贺校长的屋里挤坐满了学生。停电了,屋子里黑洞洞的,贺校长面前点了一盏煤油灯,所有的学生(大部分是女同学)都睁大了眼睛看着校长,凝神倾听,很多学生眼角还挂着泪珠。原来贺校长在给学生们讲故事,在讲当时风靡一时的朝鲜电影《卖花姑娘》的故事。

贺校长在县里看了《卖花姑娘》的电影深受感动,学生们也听说了这个电影,这里离县城60里地,学生们没机会看电影,趁停电无法上自习,就到校长屋里来听校长讲电影。景文在北京看过这个电影,景文悄悄坐在学生后面和大家一起听电影。景文发现校长讲得非常精彩,学生们听得感情非常投入,一个个眼泪汪汪的。

当夜,景文在甘草中学住下。第二天一早出发,向60里外的宜川县城走去,开始了向陕南进发的征程。

2022-03-13

责任编辑: 吴量  来源:新三届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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