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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马:动态清零的破产与苏维埃的崩溃——读《二手时间》随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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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态清零的破产是迟早的,就像苏联模式一样无法长久。可悲的是在问题积累到无解的程度之前,无论是当时的苏联人还是如今的中国人,都无法撼动既定的体制和方针,直到问题总爆发,像溃坝而出的洪水席卷整个国家。当眼前的灾难来临,又有人开始怀念过去,反过来咒骂那些主张自由的人们——你看,叫你要自由,死了那么多人好受了?殊不知,问题早就埋下了,没有有效的疫苗,没有可信度数据,没有科学的决策,最重要的是动态清零本身才是最大的问题。如果说把疫情看作连日不断的暴雨,难道不是因为没有及时逐步分流泄洪反而不断加高堤坝蓄水,还无预警泄洪才导致了大灾难么?放水没有错,问题是水要怎么放,一定要蓄到无法承受之后突然放吗?你有没有提前告诉人们做好准备?有没有协助民众逃命的措施?

有的人说,疫情刚开始蔓延时政府不作为你要骂,严格封控你还要骂,现在放开你还要骂,你就是为了黑而黑。我想说,在错误的时间以错误的方式做错误的事情,反反复复以同样的逻辑重复错误,难道还不能说明这个系统存在问题吗?无视科学,政治挂帅,欺下媚上,都搞了七十多年了仍不自觉,难道不该骂吗?向承担风险愿意站出来的人身上泼脏水,却对当局的错误视而不见,难道不该骂吗?

一部二手时间,半部中国的过去,半部中国的未来

说完了动态清零破产这个微缩版,让我们把时间尺度拉大,把苏联崩溃当作镜子,来对比一下中国的过去和未来。

关于吸收苏联解体教训的文章内容不胜枚举,统治阶级更是把"谨防颜色革命"当作从苏联崩溃学来的最重要的教训之一,伟大领袖更是感叹道苏联倒台时"竟无一人是男儿"。而从普通民众的视角来看,我的着眼点是生活在后苏联时代的一个个普通苏维埃人的精神状态,正是这些或主动或被迫从共产党时代走出来的人们决定了苏联解体后俄罗斯的走向。

我们谁都不会知道如今的中国体制会在什么时候无法维持,正如在苏联倒台之前谁也没有想到强大的红色帝国会瞬间倒台,但是当这个体制真的走到无以为继的那一步,我不禁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当没有老大哥管制的社会来临,我们的民众真的做好迎接它的准备了吗?

在我看来,苏联人经历的这场过山车式的危机,中国人过去已经经历过一半,今后也许会经历另一半。中国人经历过的那一半是从计划经济转到市场经济过程中的阵痛期,另一半还未感受到的,则是所谓伟大复兴中国梦破灭之后国民精神的幻灭感。

先说前一半。

我小的时候,正好是市场经济刚刚全面取代计划经济的那个年代,当时中国也有抨击改革开放之后的各种弊端的声音,他们要么是毛时代共产主义的信徒,要么是国企改制下利益受损被迫下岗的职工,前一种多是我爷爷这一辈的老人,后一种更多的是当时的中年人。前者讨厌这种一切向钱看的腐败风气,后者则更多感受到市场对他们生活的剥夺——铁饭碗没有了,作为最先进阶级的工人的光荣在市场经济下荡然无存。

当时中国社会失意者的想法和情绪与《二手时间》中痛恨市场化的受访者们非常相似,他们也痛恨腐败和夸张的贫富分化。但与苏联不同的是,二十一世纪之后中国经济的高速发展磨平了这些不满,虽然腐败横行但老百姓有了发财的机会,虽然贫富分化不断扩大,但和过去相比大部分人的生活有了改善。与苏联解体后俄罗斯的经济的"休克疗法"带来的冲击相比,中国经济制度的转轨带来的痛感显然比苏联小,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个年代已成为历史。

再说后一半。

《二手时间》中的受访者,不少怀念苏联的人都声称自己的祖国是苏联,自己是苏联人,他们觉得自己的祖国苏联已经灭亡,自己只是生活在一个盗贼建立的"他国",这些盗贼抢走了他们的祖国。虽然这些人曾经生活并不富足,甚至在这个体制下受苦受难,但是他们对苏联的生活方式感到骄傲,他们认为他们的国家有着世界上最高贵的理想,他们不是"为了香肠而活",他们是为了建设共产主义而奋斗。但是当苏联轰然倒塌,"反动派"开始"诋毁"苏联的制度,声称共产主义就是骗局,党员把曾经象征光荣的党证交还回去的时候,苏维埃人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每当读到这样的受访者,我都会不禁联想,没有共产党之后的中国,人们的精神状态会不会和那些苏联人很相似?不同的只在于,在中国共产主义理想早在文革之后已经破灭,经历了韬光养晦的三十年后,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简称中国梦,变成了习时代和毛时代人的共同理想。然而,当现实与这个伟大的理想渐行渐远,所谓的制度优势变成了制度劣势,直至这个体制无法维持彻底破产的时候,习惯于听党话跟党走的人,习惯于服从权威的人,他们能够适应没有老大哥的生活吗?他们真的明白自由意味着什么吗?他们能够为自己负责吗?他们会不会变成"东方苏维埃人",怀念那个充满伟大幻想的社会?会不会像如今大骂"躺匪"一样大骂追求自由的人们?会不会无视毛时代的苦难而举起毛泽东的画像?会不会选出像普京一样的人,用战争把国家带进万劫不复的境地?当未来的人们有了自由却没能获得他们所期望的经济利益的时候,人们会不会把当时高速发展机遇成功归功于共产党的制度优势?对此,我没有答案。

我当然知道,这些问题绝不是维持现有体制的理由,但是担心这些问题也不是杞人忧天。这个国家持续了七十多年,它制造了一代又一代不同程度的苏维埃人,我们谁都没有在自己的国家获得过自由,包括我在内,我们一直生活在绝对权威之下,留给我们练习参与公共事务的时间和空间也越来越小,我们不得不接受这一现实,也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不理解也不善用自由的人们,很可能将所有的不满都归罪于自由,并把自由变成不负责任的代名词。

万一真的自由了呢?

人们渴望自由,最终也许会迎来自由,但是并不是所有人对自由有同样的期望,也不是所有人都准备好迎接自由。当有一天我们真的免于老大哥带来的恐惧,我们该如何面对这个不尽完美的社会?我们该如何与身边那些怀念老大哥的苏维埃人相处?是否能与他们达成这样一个共识:我们不再需要一个全社会范围的宏大目标,自由不是手段,自由本身就是目的?

责任编辑: 李广松  来源:Matters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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