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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对简化字的陈梦家 文革服安眠药自杀未遂 又悬梁自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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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6年8月24日晚,陈梦家在日记里只写了一句:“这是我最后的一天。”他在家中服安眠药自杀,被赵萝蕤发现,送到医院抢救。红卫兵把陈梦熊和赵萝蕤一起按到在院子中间的椅子里,给他们剃了阴阳头。接着,用皮带抽打他们,后来又用皮带扣抽。陈梦熊的头被打伤,白衬衫被血染成了红色。9月2日,因为陈梦家有“背景问题”,被医院赶回。回家再次遭到侮辱和毒打,因为他又多了一个罪名:不知悔改,自绝于党,自绝于人民。当天夜间,陈梦家在家中悬梁自缢。

陈梦家与赵萝蕤

编者按:“我贪图的是永静的国度,在那里人再也没有嫉妒;我坦然将末一口气倾吐,静悄悄睡进荒野的泥土。”

这是新月派诗人陈梦家19岁写就的《葬歌》。文革中陈梦家自缢而死……

傅雷夫妇在上海自缢的当天晚上,55岁的留美学者陈梦家在北京自缢。

陈梦家,出身基督教家庭,父亲是牧师,不到20岁就出版了第一本诗集,新月派诗人,考古学家,古文字学家。

1944年,洛克菲勒基金会提供给陈梦家、赵萝蕤夫妇一笔人文科学奖学金,赞助他们到美国从事研究。陈梦家到美国芝加哥大学讲授中国古文字学。

1947年秋,陈梦家拒绝别人劝他留在美国的要求,回国到清华大学任教。夫人赵萝蕤,留美博士,也很快回到北大西语系任教授。后来赵萝蕤还邀请留美博士巫宁坤返国,加入燕大英文系。

回到清华第一年,陈梦家为学校购买了许多文物,成立了“文物陈列室”。

北平被中共攻下时,很多人劝陈梦家夫妇去台湾,但他们最终还是选择留下,对新政权他们充满幻想。

1951年,知识分子思想改造运动开始,学校停课搞运动,要求知识分子改造资产阶级思想,清算“美帝文化侵略”。在大会上,教授们必须逐个进行自我检讨,要“人人过关”。为了能够“过关”,除了不断地检讨自己,还必须揭发同行同事。1951年11月,陈梦家被迫多次做检查,都很难过关。

1951年底1952年初,有一天,学校广播大喇叭传出通知:要求全体师生参加集体工间操。陈梦家一听就火了:“这是《一九八四》来了,这么快!”(《一九八四》是英国作家乔治·奥威尔的小说,预言了极权社会的恐怖)但是陈梦家从没有公开批评中共及其推行的制度。

陈梦家还是被揪出来。不久,又开始了“忠诚老实运动”,每个人都必须详细交代自己的历史经历,“态度恶劣”者,即被“隔离反省”,陈梦家的家庭出身、留洋背景等又成了可能的“历史问题”。

陈梦家在清华遭受批判,赵萝蕤在北大也要检讨个人的“资产阶级思想”。作为西语系主任,她还要检讨教学研究中“重业务,轻政治”的错误倾向。此时,其父赵紫宸,基督教活动家、燕京大学宗教学院的院长,已经被揪了出来,人人要求与他“划清界限”。

陈梦家在清华大学受批判后,1952年离开学校,被“分配”到考古研究所。

1957年4月,中共提出“百花齐放”,欢迎知识分子各抒己见。考古研究所的几次“大鸣大放”,陈梦家都是第一个发言。几周后,大鸣大放被叫停。

不久,陈梦家被划成“右派分子”,罪状之一是“反对文字改革”。根据毛泽东关于文字应首先办简体字的指示,1956年国务院就公布了《汉字简化方案》。然而陈梦家说:“文字这东西,关系了我们万万千千的人民,关系了子孙百世,千万要慎重从事。”“在没有好好研究以前,不要太快的宣布汉字的死刑。”“用了三千多年的汉字,何以未曾走上拼音的路,一定有它的客观原因。”“首先肯定了我们使用了三千年以上的汉字还是很好的工具,是简单而不复杂的,是和汉语语法相联系的,是一种不必废除的民族形式。”“我看汉字还要用上若干年,要把他当成活的看待,这也是我们祖国的一份文化遗产。”

陈梦家发表的《慎重一点改革汉字》与毛泽东的《事情正在起变化》同一天见报,于是党组织对这位党外大学者召开批判会。单纯的学术问题被上升到政治立场问题。1956年陈梦家用稿费在钱粮胡同买了十八间平房、还有闲钱搜罗明式家具、购文物旧书等等,在以“无产”为荣的时代,都招来非议。谣言四起,举报信不断。

陈梦家的师长、助手、同行纷纷声讨他,撰文批评他“自命甚高”、“竭力鼓吹自己”、“享受着高额稿费,买了一座四合院”、“不尊重老同志的观点”、“用美帝国主义的钱财做研究”、“和卖国贼交往”等等。陈梦家被扣上各种“罪名”。赴美搜寻铜器资料的经历,成了“在抗日战争最危急的关头……到美国过美国式的生活,无耻地接受世界上最大的剥削家洛克菲勒的津贴,为他们服务”;为清华大学筹办文物陈列室,是“和商人们拉交情,博取在古董商人间的威信,从流氓诗人变为市侩学者”;年轻时出版的小说《不开花的春天》,成了“极其丑恶的黄色小说”……

《章罗联盟反对文字改革急先锋》中写道:“右派分子陈梦家是一棵毒草……绝不能让他生根。”另一文章把他描述为怀着“罪恶阴谋”的“牛鬼蛇神”。

夏鼐日记记载:“七月十三日星期六,上午参加所中反右派运动大会,主要对象为陈梦家。陈梦家不仅是右派,还是右派的翘楚。对他的批判,从1957年7月13日第一次反右运动大会开始,然后,斗争逐日升高。”

8月9日,文化部副部长郑振铎日记记录:“下午二时半,到考古研究所,参加对右派分子陈梦家错误的讨论会。首先由我说了几句话,然后由陈梦家作初步检讨。琐碎得很,全无内容……大家一致不满陈的检讨……”

当年被赵萝蕤请回国的巫宁坤教授,反右时也戴上了右派帽子,1958年被投入监狱。二十多年的时间里,巫宁坤时而蹲监狱,时而被下放到农村。

陈梦家的处境使赵萝蕤受了刺激,得了精神病,被送入医院。

1958年年底,陈梦家被下放河南农村,种田、踩水车等,进行劳动改造。当时他写信安慰患病的妻子:“我们必须活下去,然必得把心放宽一些。”

1960年6月,陈梦家被发配到甘肃省博物馆,协助整理武威汉简。六十年代初期,又重新被调回考古所,摘掉右派的帽子,但被禁止以自己的名义公开发表任何观点。1962年出版的有关殷周铜器的著述,就没有写作者陈梦家的名字。

1966年“文革”开始,陈梦家再次遭厄运。

8月9日,考古所成立监督小组,“右派分子”陈梦家、夏鼐等每天在监督下,上午劳动,下午写检查。在所内,陈梦家遭激烈批斗,被喝令跪在地上,红卫兵往他身上吐痰、泼污物,并用棍棒殴打头部。他的家被抄,多年收藏的明代家具、当时普通人罕有的电视机、书籍等等,都是红卫兵要破的“四旧”。夫妇二人被逐出私宅,只得在一间车库内借住。其间赵罗蕤两次发病,却不能入院治疗。

23日,考古所的红卫兵组织成立,斗争升级。当天下午三时,考古所“牛鬼蛇神”包括陈梦家等26人,被集中起来,喝令戴纸帽绕所游行三圈。夏鼐举着黑旗,有的人打锣……陈梦家被毒打污辱,多次被打倒在地。

24日,陈梦家在考古所被批斗一上午后,获准回家吃饭,下午继续接受批斗。他来到东厂胡同一位蔡姓朋友家,想请她代为照顾犯病的妻子。刚一进门,红卫兵破门而入,带头者狠狠扇了陈梦家几个耳光,然后将他踹倒,说他“乱搞破鞋”。众红卫兵一拥而上,拳打脚踢。陈梦家被拖出屋外,押至考古所食堂外路口时,正赶上人们吃完午饭纷纷步出食堂。陈梦家被喝令站在一张椅子上,戴上“流氓诗人”的高帽,红卫兵大声向人们揭发他的“下流行径”。

傍晚,陈梦家请假回家,说照顾犯病的妻子。他离开考古所来到蔡姓朋友家,告诉朋友:“我不能再让别人把我当猴子耍了”。

这一天,正是北京老红卫兵恐怖暴力最为严重的一天,满城抄家,打人毁物,没收财产。与考古研究所咫尺之遥的东厂胡同,也正是施暴最严重的地区。拷打从下午延续到深夜,除了用棍棒皮鞭打,还用沸水浇烫被绑在葡萄架子上的两位老年妇女。那一夜,东厂胡同的许多人都没能睡觉,因为凄厉的惨叫像“杀猪一样”持续了一夜。当天至少有6个居民被老红卫兵活活打死,其中几人就是因为住了自己的私宅。

1966年8月24日晚,陈梦家在日记里只写了一句:“这是我最后的一天。”他在家中服安眠药自杀,被赵萝蕤发现,送到医院抢救。

25日,夏鼐的日记记录了陈梦家自杀前后的一些细节:“上午赴所,见通告牌上有红卫兵通告,谓我所右派分子陈梦家自杀未遂。听说:昨天中午下班后,他到东厂胡同的一蔡姓寡妇家(其丈夫死于1963年,据云曾于死前托孤于陈),被所中左派群众揪出示众,他自杀以抵抗运动,犯现行反革命的罪,还在遗书中污蔑群众侮辱了他,所以自杀。所中开全所大会,文革小组报告此事,并对犯错误的三反分子、右派分子等警告。”

陈梦家的弟弟陈梦熊后来说:“他吃了安眠药,不过没能成功。他们把他送进了医院。第二天我赶去他家,四合院已经被红卫兵所占领了。他们把四合院当作邻近地区的一个基地。他们的门上贴了批判梦家的大字报。我进屋看到红卫兵已经守在那里。‘好得很’,他们说,‘你这叫自投罗网’。”红卫兵把陈梦熊和赵萝蕤一起按到在院子中间的椅子里,给他们剃了阴阳头。接着,用皮带抽打他们,后来又用皮带扣抽。陈梦熊的头被打伤,白衬衫被血染成了红色。

9月2日,因为陈梦家有“背景问题”,被医院赶回。回家再次遭到侮辱和毒打,因为他又多了一个罪名:不知悔改,自绝于党,自绝于人民。当天夜间,陈梦家在家中悬梁自缢。

赵萝蕤再度精神分裂,被弟弟赵景心从车库接走。当时陈梦熊在地质部也被批斗,没有人给陈梦家办丧事。

陈梦家死后两天,9月5日,当时领导文革的“中央文革小组”发出了一期《简报》,标题是《把旧世界打得落花流水——红卫兵半个月来战果累累》。

9月9日,考古所召开“声讨陈梦家畏罪自杀大会”。

陈梦家死后不久,其弟陈梦熊的妻子,被单位要求用复写纸誉写革命歌曲,有一段是:“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她反翻来覆去抄这两句,但有一处,她把‘万’字写成了‘无’,因此被判刑五年。其实反右运动中,她因为害怕,精神已不正常了。

文革结束后,三联书店曾约赵萝蕤写关于陈梦家的书,赵萝蕤拒绝了:“我实在没那么多的话可说……”赵萝蕤从来不谈“文革”中的苦难,很少提陈梦家的名字,她也从来不提她的丧夫之痛。因患有精神分裂,一直到她1998年离世,她都常年坚持服用安定药。

陈梦家当年在钱粮胡同的私宅早已作价上交,陈梦家收藏的明代家具,现在在上海博物馆,那是1966年陈梦家遗嘱中就自愿无偿捐赠的。2000年,赵萝蕤后来居住的美术馆后街四合院,其父母的私宅,亦被强拆。

赵萝蕤是著名翻译家,25岁便出版了艾略特《荒原》的首个中文译本,晚年翻译了惠特曼的《草叶集》。

评述

赵萝蕤邀请留美博士巫宁坤从美国回大陆时,巫宁坤与芝加哥大学同学李政道话别。巫宁坤问李政道:“你为什么不回去为新中国工作?”李政道笑笑说:“我不愿让人洗脑子。”

本文部分参考资料:

《夏鼐日记》

史玉辉《陈梦家研究综述》

赵萝蕤《我的读书生活》

巫宁坤《一代才女赵萝蕤》

王世襄《怀念梦家》

何伟《陈梦家的绝路与汉字的生路》

何伟寻找陈梦家

何伟陈梦家的死以及“毛主席无岁”

汤志辉《运动中的陈梦家》

刘宜庆《陈梦家和赵萝蕤的葳蕤人生》

王友琴《诗人和考古学家陈梦家之死》

陈子善《记忆中的赵萝蕤先生》

方继孝《陈梦家往事》

2017-12-21

责任编辑: 东方白  来源:大纪元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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