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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家庭右派”在“病梅馆”的成长经历

—对荒谬年代亲情伤害的控诉和反思

作者:

前言

一个个荒谬的政治运动,真可谓“摧枯拉朽”,把家庭这个原本应该集结世上最美好情感的温馨港湾,异化成龚自珍笔下“斫其正,养其旁条,删其密,夭其稚枝,锄其直,遏其生气”的病梅馆。笔者不幸就是病梅馆中一棵病梅。较之大多数关起门来还能享受人伦天性的其他右派子女更不幸的是,我是戴着“家庭右派贱民”的帽子,在病梅馆挨过苦难岁月的。

这篇稿子,本是去年我在外地进修期间,应“右派”父亲出专集而写,种种原因未能面世。搁置一年多未料邂逅铁流叔叔和他正在全力投入编辑的《往事微痕》。我答应他将初稿修改后再拿去发表。未想这一应承,又将我变成了一个艰难的“产妇”。这篇稿子就像个难产的胎儿,要考虑篇幅限制恐无法吐出鲠喉之物,又不甘就这么交出孕育多年的“孩子”。我将对既往和今后、活着的人和死去的魂化不开的重负,拧成一股强大的责任感使命感压向了这个“胎儿”。我不愿他仅做哀怨状分娩。我希望他面世昭告人们的不是纠结苦难而是唤醒良知。人轻言微却不自量力让我饱受折腾无法满意脱稿。一直延宕到2009年这个刚过去的端午节。

初稿的框架是在另一个城市的公园建构的。时间地点变了,但场景却惊人的相似——又是愁雨盖地,又是在公园。我一口气翻阅完父亲头天送来的九本《往事微痕》。因为是节日又下着大雨,园子里空无一人,只有《往事微痕》里那些划右时与我儿子现在年龄相仿的前辈们泣血述说的陪伴。雨点斜飘到屋檐下贴壁蜷坐捧读《往事微痕》的我身上,已是饥肠辘辘却不思果腹。我不时要移开视线用深呼吸来平复波澜起伏的情绪。透过雨帘,我仿佛看到无数双眼睛正在注视着我,目光落寞又期待。我起立,向着雨空深深地鞠躬。那一刻我灵性豁开:面对人世间深重的苦难,语言永远显得苍白,文字永远难以达意。我唯有向我的天父上帝寻求力量和帮助,以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的认真态度,去完成这份人生答卷。但愿读者在此看到的,不仅是量化了的文字,更是一颗为你们热切跳动的赤子之心……

被我戏称为“老顽童”的父亲又在忙于编辑与反右题材有关的书籍了。几个月前就向我约了稿,当时也没多考虑就应承下来了。

未曾想到,这个曾经多次在我写满少女愁滋味的日记中出现,在一些信件、随笔、稿件里总会不时触及的伤痛话题,到了终于可以出“专题文章”的时候,居然会感到无从说起而屡屡后推动笔时间。此时真正悟到古人“只道天凉好个秋”是个怎样的境界了。

这些年,一本本有关回顾右派受难的书籍,还有发表在网络上那些大胆披露的文字,看得连自己这个右派女儿都麻木了。“字字血声声泪”,这个小学课本里常用来控诉旧社会地主恶霸的通俗句子,用在此处倒是百分的贴切。原来人心对苦难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痛到极处是麻木,再往下就是欲说还休的回避。

回避还因为——这辈子如影随形的心伤已经不愿轻易触动。写这类文字会搅动情绪影响睡眠,何苦来?

回避更因为——在如此深重的苦难面前,你还能有什么极致的发挥呢?于是乎,思维休克就不足为怪了。

想来自己就是处在这几种理由充分的回避状态了。然而既已在父亲面前做了承诺,怎忍让正在与生命时间赛跑的老父、叔伯辈们失望呢?也有违自己信实的秉性。交稿时间迫近,命令自己这个周末必须动笔。

初坐定,面对冰冷的电脑屏幕却仍是一阵发呆。索性起身,撑着雨伞向附近一个街心公园走去,试图和着淅沥雨声梳理下纷乱的思绪。

埋头漫步阴雨中空荡荡的公园小径,不经意间抬头,却见右旁树丛下站着一个白衣小女孩。四目相对,女孩眉宇间透出淡淡的忧伤和一丝企盼的眼神,让我的脚步不由自主地迈向了她……

交谈中得知小女孩13岁,正在念初一。话题转向她父母家庭时,女孩脸色凝重起来。她告诉我已经两年多没见到亲妈妈了。父母五年前离的婚,她现在是与父亲、后妈及妹妹(后妈带来的)一起生活。“你和妹妹处得好吗?”我关切地问到。“不好,她总是找茬与我吵架,还打我……”她幽幽地回答。“那你雨天一个人来这里,就是为了避开妈妈妹妹的是么?”“嗯!”她重重地点点头:“平时在学校还好点,周末好难过”,声音哽咽了……

一股浓郁的惺惺相惜伤感情绪猛袭过来。我掉转视线平复下情绪,然后试图转移话题:“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最大愿望是什么?”“我打算设法找到妈妈,最大愿望就是早点见到她,和她一起生活……”

小女孩的话语,重锤般将我的心敲击得生疼。这个忧郁的小女孩哪里会想到,站在对面这个比她大了将近40岁的阿姨,也是来自破裂家庭,也是从小怀揣与她一样的希冀,至今内心里还活脱脱地装着那个做梦的“小小女孩”呢!

早在几年前,我与一个有思想的年轻网友,因为同看了《往事并不如烟》这本书后,就书中那个曾经红了多年的政治人物史良出卖朋友的行为是否应该得到原谅的话题展开了讨论。我在发给他的邮件里,就有这么一段关于自己的真实描述:“许多人都会有这样一种体验,即在某种情况下会出现‘两个我’打架的场面。再进一步甚至会出现另一个影像。曾受过强烈刺激的人在特定情境下偶尔会出现这种状况,这是有生理心理学依据的。每当我因儿时经历引发心理暗潮出现深久些时,会有一个小小女孩出现。是那个曾好想好想两只小手一边一个,牵着爸爸妈妈温暖的手跳着走的女孩。在那个离婚率极低极低的年代,女孩身边的孩子都能拥有这样的牵手机会的,天性善感的她太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呢;是那个曾好想好想让妈妈亲昵地搂抱着,爱抚着,听她柔语呼唤“乖宝贝”的小小女孩,这原本是普天下母亲,即便是动物的母亲也会向孩子展示的天性,生性重情的她太弄不懂,伴着亲生母亲的自己为何就得不到呢?你知道我现在打字的手抖得有多厉害吗?小女孩有太多的‘好想好想’,但我现在写不下去了……”。

这个隐藏内心已跟了我好多年的小女孩,我一般是不会拿出来示人的。我有个网名叫做“模子碎了”,意即上帝已经把造我的模子给击碎了,除了她,这世上很难有人能够懂我,更难以理解我内心的这个“小女孩”,我又何必随意出示她而遭人亵慢呢?苍天弄人哪,就在我为构思会触及心灵隐痛的文字来到这个寂静的园子时,偏偏会遇上这个与我相向而立,已经与我内心那个影像合为一体的小女孩。我环顾四周,平日喧闹嘈杂的公园,这个周末的下午似乎只为我和她——两个身世相同,做过相同梦的“女孩”相逢而预留了这份清冷。上帝只把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单独留给了我和她——两个被父母带到世上,却得不到父母正常关爱的残缺生命。任由一对孤苦孱弱的灵魂,在这个阴暗的下午,和着越下越大的嘀哒雨声瑟瑟震颤……

我是个秉性追求真实的人。虚构“高于生活”的文字从来不是我的擅长。我也压根就没想过要在这篇文字里编造任何戏剧情节去哗众取宠。然而围绕这个题材的写作,所发生的这一幕是如此真实自然,又如此让人不可思议。

我于是豁然悟出我该如何为这篇文字取材定性——人世间深重的苦难其实没有可比度。任何不幸对于承受的个体都是百分之百的苦难,都有可能带来深远的影响,难以预料的后果。我早就有过这样一个计划:余生要做一件将苦难升华为价值和意义的事情,那就是利用自己医学生理和心理学知识,结合自己做女儿、做母亲的双重经历,内心体验,向这个喧嚣功利的现今世代发出呼吁——没有足够的爱和责任感,不具备一定教育常识的人,请你们不要做父母!你们的孩子有权拒绝出生!

我与这个同样来自离异家庭的小女孩不同的是成长背景的差异。我的悲剧不能不追溯到那个荒谬的年代,那场错误的反右运动。现在有种奇怪的论调:陈年往事不要再提,美其名曰“不要活在阴影中”。这些人哪里晓得,追溯历史并不等同于活在阴影中。对所有悲剧制造者行为的宽容,就是对那些真性情、正直善良、老实柔弱蒙冤死去或活着的灵魂极大不公!这种良莠不分其实也深深地污染了后人的心灵,污染了德行的尺度。出卖朋友的史良如果还活着,可以善待她这个人,但行为不应该宽恕!有人问孔子该不该“以德报怨”,他反问:那么用什么来报德呢?然后说,应该是用公正回报怨仇,用恩德回报恩德。圣经里也有许多类似“惟愿公平如大水滚滚,使公义如江河滔滔”等伸张正义的教诲。

很喜欢一位二战集中营幸存者,后来获得过诺贝尔和平奖的基督徒说的这句话:“爱的反面不是仇恨,而是冷漠。只要我们面对暴行沉默不语,我们就是间接地助长了暴行”。是啊,我们不应忘记过去,我们不要漠视伤痛!记住不是泄愤,而是为了避免重蹈覆辙;触痛不是记仇,而是为了后来人不再心痛!

那么,就让我利用父辈们开辟的这块思想园地,将身为右派女儿的我内心最大的苦果——那个年代残缺家庭带来的伤害一吐为快吧!

我出生于1956年。还不到一岁,父亲就因57年被划为右派与母亲离婚,从此注定了我阙如父爱父教的残缺人生。屈指算来,我与父亲在一个屋檐下共同生活的时间,加起来怕也没有一个月吧,所以我不会有章诒和那些大把确凿材料来谈父亲和那场运动。有关这些话题,父亲自己已著文不少,而世面上此类题材的伤痕文字也已经够多。就让我跳出窠臼,以我的经历、体验,从另外一个视角道出一个右派女儿的“惨”字吧。篇幅所限,在这里我且不谈成长过程中社会对我们的不公,先谈谈自己成长的家庭环境与母亲吧。想提醒的是:这里写出的是一个女儿眼里真实的母亲,而不是熟人朋友眼里我母亲的另一个形象。

现在经常会听到有人骂共产党比国民党还黑。其实在我看来,现在的某些共产党是已变味了的。真正“原味”的共产党倒是有些并不谋私不腐败,但有最可怕的一面——党性高于人性。以我现在分析,这种所谓党性,就是对极权的错误信仰加上个人私欲。其私欲就是在那个年代最被鼓励的,强烈的“上进心”下掩盖的虚荣心,自我膨胀的表现欲,为此可以六亲不认,出卖朋友。史良在并没有外界逼迫下,抖出了与章伯均的私人谈话,她不是“不得不为”而是“主动为之”,这种出卖朋友的卑劣,就是这种私欲的结果。我的母亲,与她表现形式不一样,却因同样的私欲(相信那时她自己也意识不到)加害了她的孩子。多年后,我才明白了她的这种私欲产生的条件——人性的弱点,亦即后面将阐述的人人具备的内在罪性,被“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催化成熟了!

母亲17岁偷出户口,从北京原本较舒适的家出走,加入南下大军来到本地。与同是从汉口南下的我父亲,结成男才女貌令人艳羡的“革命伴侣”。这是一对不折不扣的真正布尔什维克的组合。连我们三兄妹的名字都取的极具政治色彩。(我后来改名了)。热血、狂热信仰的代价是:父亲因说真话被划右,并被开除双职谴送农村改造。母亲有迫于压力的因素,更有与右派分子彻底决裂的原因,选择了离婚。我们三个孩子后来都随母亲生活。无疑生活向我年轻的母亲展示了残酷的一面。可悲的是母亲在党性与母性之间仍坚定地选择了以前者为重。而且比以前更加努力地为党工作来洗刷“右派前妻”的耻辱,来满足我前面提到的分不清是上进心还是虚荣心的那种东西,来表现自己是真革命的左派。这一来苦了我们几个幼小的孩子了,生活上疏于照料,蓬头垢面,现在儿时同学聚会还拿我常常穿歪裤子打趣。那时“吃饭”的概念大多是与餐票和食堂联系在一块的。放学晚了或是玩疯了忘记时间自然只有饿肚子。打小,身边的同学、小伙伴们回家后围桌吃饭,或打开碗柜就能找到饭菜的情景,总会刺激出我的妒意来。也因此,有时母亲带我们到馆子“打牙祭”,沿途买回一些零食的片段,就成了我童年最珍贵的回忆。所以在这篇文章还未展示母亲非正常的常态面目时,我要先用母亲很少显露的正常一面滋润一下苦涩的回忆。

撰写此文我着重要谈到的,是母亲对我们的施暴教育,从身体到心灵,尤其是后者。如果说共和国大小政治运动不断,那么毫不夸张的说,我家的政治运动亲情格杀也从未停歇过。而且影响更绵远。

正如前面提到的,很积极很马列的母亲工作一直十分忙碌。能回到家展示母亲温柔亲情的时侯不多。然而就是这点有限的时间,还被我妈“无私”地奉献给了她的精神领袖。在别的孩子“排排坐,吃果果”的年龄,我家却常常是另一幅景象——三个小毛孩围着表情严肃的妈妈,各自手捧一本“红宝书”,从我已深铭脑海的毛选第一篇《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开始逐段学习。我们吸溜着鼻涕,抗拒着窗外小伙伴们嬉闹声的诱惑,怀着稍不留神便会有耳光上脸的恐惧战兢,怯怯地跟着妈妈一字一句的念着背诵着毛选语录。那些枯燥教条的政治术语就这样被硬性塞进了我们的童心世界,潘多拉魔盒也从此随着毛选哗哗翻页声在我家开启,“阶级斗争”的序幕随之在被政治化、格式化了的我家无情拉开。

妈妈在我们眼里更多时候就像是家庭的政治统帅。“马列主义老太太”这个称谓用在她身上真是再恰当不过了!她对我们的教育言谈常常是严肃着一张脸,大谈毛主席的教导,革命者应该如何。满耳畔是“狠斗私心一闪念”的提醒,动辄便是“自私、落后、反动、资产阶级思想”的谩骂指责。这还算是和风细雨的呢,最惨的就是毒打。原本就有性情暴烈的一面,又深具“以阶级斗争为纲”意识的妈妈,把在外面受的气,以及在那个年代她不可能不遭受到对“右派前妻”的歧视,她为此在政治上的不得志,一股脑儿撒向我们,那种毒打及折磨手段之残忍甚于后母,是与她在外夹着尾巴追求“上进”,留下的笑容可掬可亲形象有强烈反差的。今天我写出来,会让她的那些老同事朋友们难以置信的!我以为这也正是许多共产党人和追求政治表现者或许自己也意识不到的两面性。

容我现在匆匆跳过太多的细节,免去太多挨打的回忆。我只能简要告知:我们的头都被母亲用火钳等打开洞,血流如注地去医院缝过针。搓衣板在哥哥膝上一劈几节,我们的头发不知被揪落多少。印象很深的一件事,是文革期间已经被小伙伴孤立了的我和哥哥有次去江边玩,哥哥脱下衣服跳到江里游泳。站在清澈水中的他,刚发育出健硕肌肉的身体就像金钱豹,布满了青一块紫一块触目的伤痕。我提醒他别往水深处去,才13岁的哥哥却回答我“死了还好些”,此刻我还能记得当时心被揪得生疼的那种感觉……,其实我们都是些听话的孩子,很小就分工了家务,勤快能干能吃苦,比现在的孩子省心多了,但仍可怜兮兮的皮肉苦不断。

论起皮肉之罪,数有男孩顽皮天性的哥哥领受的最多。论起我将在此篇里重点谈到的精神心灵受到的伤害,要数我这个最小的、后来却被划为“家庭右派”的孩子最惨了!天性多情善感,此生不知父爱滋味的我又被有如此强烈党性的生硬母亲,过早地在小小童心上撒下一把又一把的盐。使我备受伤害的原因,还有读者不难在此看到的:我很难“顺适”的个性特质及善感。大凡做过父母的都应该清楚:孩子的成长,本身就是个需要用爱和正确的教育方式不断去矫正行为的过程。而我母亲党性至上、缺乏爱和正常理性的“完美主义”教育,只会滋长孩子撒谎、乖僻的个性,于是她越打越难满意,越不满意就越打,事无巨细扬手便打操起家伙就揍已成可怕的惯性。那时我们挨打的导火索之一,是我们有时偷偷跑去看已从农村回到本市的父亲。这本是天性使然,却被虽已赤化却仍难免受牵连的我妈大大不容,斥我们为“与阶级敌人划不清界限”。我的哥姐早已在母亲的淫威下噤若寒蝉,惟有我这个真性情不识相的要来上一句:“人性没有阶级之分”。完了!“反动的资产阶级人性论”诞生了我这个家庭“右派贱民”。河东狮吼般的母亲暴跳如雷,把我胳膊上的肉都险些咬下来。打得死去活来,还在年前两天飘雪的冬日,逼我剥的只剩一身单衣赶出去漂泊了好几天。再加上我后来在政治表现、入团等问题上的冷漠,以及一些观念上与她的分歧,使极左的我妈恨死了我这个家庭内定“小右派”。变本加厉的折磨,无所不用其极。

这种折磨不光在肉体,最不堪的是人格、自尊及精神上的摧残。小孩嘴馋私下吃了家里的零食被她说成是“偷盗贼”。我爱看的名著被她斥为“黄色小说”。还记得我16岁生日那天,她把我正在偷偷捧读的《牛虻》扯个稀烂在地上狂踩。

我妈还有个折磨人的绝招,那就是动辄敲着你正在熟睡的床,或者正在使用的桌椅,说这一切都是她的,逼你从睡梦中或是伏案时“滚出去”,而且“滚”之前还得剥下衣服,因为那也是她或者她的亲友送的。计划经济年月户口粮食本就是生存之本,离了它们寸步难行,我妈也牢牢把它们掌控起来,让你即便是还栖身这个唯一住所也无从糊口。母亲对儿女们变态摧残手段真像我们当年被控诉的“土匪恶霸”般,罄竹难书啊!我结婚那阵就是遭遇已记不清母亲第多少次的驱赶,良辰吉日是从借住朋友一间破房子处凄楚出嫁的。在封建习俗严重的本地,这种“寒酸”给我后来不幸的婚姻生活带来何等影响,大家是不难想象的。

我也许是右派二代中较早就具备觉醒和反抗意识的了。除家庭遭遇外,学校和单位一些加入了“红色组织”的人虚假好表现的真面目,使我得出这些党团员“行为上有些还不如普通群众”的结论。并在母亲逼我申请入团时直言不讳地把自己的看法说了出来。这下我这个家庭右派更是被定性升级,并从此走上被母亲的党性固体思维钉死在耻辱柱的不归路,直到现在还在被她无端猜忌着。自从与母亲有了人性之争等观念分歧后,我的任何言行举止都能被“以点带面,以偏概全”的妈妈挖掘出“坏分子”的动机来并予以道德定性。对我的批判和斗争就再没止歇过。可怜的我,在学校和大环境中要面对大独裁者毛共,受歧视遭排挤在老师同学眼里矮了一大截,在家里成日要面对的,是让你汗毛直竖心跳加速的另一独裁者母亲。对于幼小的还不懂政治的我们,母亲更为可怕。毛泽东的指点江山激扬文字还是在红语录和大喇叭里,而母亲凶神恶煞的面容、时刻高举的鞭子、和冰雹般的冷峻言语如影随形。你的举手投足乃至思想,甚至还没来得及产生的心思意念都要受到这位共产党极为忠诚的追随者的监控,一样的上纲上线,一样的被揪出来示众。可以说右派前辈们拜你们政党所赐的屈辱苦难,我却在世人讴歌“世上只有妈妈好”的这个妈妈那里充分领教,并且到现在还无从平反。我的苦难是否更胜一筹,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呢?

因为文革影响,我接受正规基础文化教育只到小学四年级就终止了。受父亲问题牵连,所谓“初中”是在文革最混乱时期,被发配到一所偏远劳动中学做“文盲混混”。我初中毕业那届正好赶上取消了高中,从此我再也无缘窗明几净的文化课堂。参加工作后,我被保送到一所中专性质的医校念书,同学中大多是习过医的,而我毫无医学基础,加之原本知识结构不健全,给学习带来困难,只能加倍努力。然而我刻苦学习的精神不但得不到来自母亲的鼓励,反被她百般刁难。晚上看书晚点,她说我翻书声隔墙也影响她睡觉,敲碎我的灯泡,把我赶出家门,逼进走廊、公厕读书。我勤奋好学得来的优异成绩被我妈多次斥责为“走白专道路”。我讨厌那个没有审美意识的年代人们衣着上冷色调一片,自己在衣服上做些变动,她也用剪刀一顿狂剪,说我“资产阶级思想严重”,揪住我自己偷偷烫了刘海的头往墙上撞。还到处去外面散布,甚至几次跑到我刚参加工作的单位找领导告我“思想落后”的黑状。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应该知道,一个母亲亲口散布的“资产阶级思想严重”,“看黄色小说”对一个女孩子的清白名声是种什么样的损害。在我们这个南方小城,操着一口京腔,又有历史名人“某某某亲侄女”身世的母亲,是颇具知名度的。我就这样被有影响力的母亲到处散布坏话,在具有先入为主、人云亦云低劣人性的环境里,被弄得里外不是人,以至于到现在遇见任何和母亲有关的人,下意识里都会涌出不自在的自卑来。

很长一段时间,我几乎丧失了对黑白正误的判断力。因为在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的母亲身边,成长中的我已经弄不清楚自己究竟该怎样做,才能得到我最在乎的妈妈的首肯。很遗憾的是,即便我的良好表现和正派在单位已得到公认,即便在众人眼里我已是个比较成功的优秀母亲,而来自于我妈的首肯我至今仍未能得到。

正是母亲制造了我们意识形态的混乱,引发了一系列连锁反应,给我和哥哥的人生带来了莫大的负面影响,最可悲的是悲剧链条一直延伸到我家的第三代(哥哥的孩子)。这些都是后话。

最让我蒙受羞辱的是:将近18岁时,我在家待业期间,心情长期处于抑郁苦闷状态的我,与邻居一个男青年友谊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这应该就是现在人们说的早恋吧。这原本是青春期很正常的一个现象,但当时缺乏这些常识,且已被传染上“完美主义”精神洁癖的我,对只是处于思想念头层面的这点东西也很是自责慌乱。正好当时我在北京的外婆身边需人照料,于是我主动提出去外地呆了半年,自觉地把一段纯洁的感情扼杀在萌芽阶段。不幸的是,写有我心迹的日记被我妈偷看了,她居然当着外地那些并不了解我的亲友,读我的日记并历数我的种种不是,破口大骂我如何“不要脸”“思想肮脏”,还将当时正在亲戚家洗澡的我一脚踢出澡盆……一颗青春期少女苦苦维护的纯洁的自尊心,就这样被亲身母亲伤害得无地自容,至今我还不愿多接触外地那些亲友们……

这就是诞生于反右运动中的我悲惨的人生——父亲早早送给女儿的是一顶黑五类的华盖帽,又失去了保护女儿抵挡来自社会歧视白眼的天职。母爱没能成为我们遮风挡雨的心灵港湾,还对弱小的心田挥舞比来自社会更可怕的风霜刀剑,情何以堪啊!

更为可悲的是,即便文革已经结束,即便政府已经给右派们平反恢复原职,我这个家庭右派的苦难仍然遥遥无期。不过那时母亲倒是跟上了“改革的步伐”,让我领受了另一种性质的屈辱——她居然把我的以德报怨和试图消弭隔阂的主动,视为在经济等好处上对她有所图谋!当我还没能从毛共和母亲营造的“只讲精神羞谈物质”的无产阶级赤化意识里走出来时,母亲已经率先用改革开放带来的经济思维,继续践踏我的秉性了!

我的父母都是南下干部又早已各自成家,我在本地没有远亲。我的哥姐及儿子都在外地。与那些希望儿女“常回家看看”的母亲不同,我的母亲是图清静不愿被打扰的。年节日,母亲也从来不会给我这个千里之外的独居女儿来个电话,每次我打过去她也难得关切回问一句。2007年春节,因为儿子的缘故,已经四年没有与母亲过年的我也一同来到北京母亲身边。我是抱着满足内心那个“小小女孩”的第二希冀——试图得到回归质朴母爱的希冀而去的。尽管我小心翼翼绷紧神经力图做的更好,仍难以使她满意,猛不丁又当着继父和我儿子的面对着我一顿尖酸刻薄“批斗”,夹杂着“滚蛋”的话语冰雹样砸来。面对保养不错,头脑也很清晰的母亲,那一刻难堪的我痛心地意识到——内心那个“小小女孩”对母爱的希冀,这辈子是无法得到满足了!

早几天,为了满足已发丝全白的小学老师对一首旧歌的难舍情结,我在电脑上搜索出这首《五月的风》,并通过电话播放给她听了。现在这首如泣如诉的曲调正和着窗外的雨点敲击着我的心扉:“五月的风吹在花上朵朵的花儿吐露芬芳,假如呀花儿确是有知懂得人海的沧桑,她该低下头来哭断了肝肠……”

回顾自己有悖人伦天性的成长经历,母亲给我带来太多的伤害和洗不清的耻辱、误解,这些伤害恶性循环鬼魅般跟随我多年,使我常常在亲戚熟人面前委屈自卑,欲哭无泪,辩解无门,不得不用有些失常的外表强硬来维护那点可怜的自尊。我以自己已经做了多年母亲的身份怎么也弄不太懂我的母亲。她不疯,工作出色,在外人缘也还不错,我实在弄不懂她为何关起门来就是一副凶神恶煞的面孔,为何对骨肉有这么深、这么长时间的恨啊!我想性格是因素之一但绝不是主要的。是荒谬的信仰对母性的压抑、反右运动的刺激、以及自我为中心的表现欲得不到满足带来的人格母性大裂变……

我对这个问题长时间的求解,最终还是从圣经真理启示的,人的“原罪、本罪”的罪性里找到了答案。我明白了人皆有之的罪性与错误信仰的结合,后果是多么多么的可怕!这后果就是触犯了人类的基本之爱,让人已经不敢爱、不会爱了。这后果是把纯洁的爱变化成无知的恨。爱与恨的颠倒,应该是毛共导演的闹剧中最残忍的一幕了!这后果带来的不幸已经延续到我家的第三代——哥哥的儿子。挨打最多的哥哥,因为没有得到健全的爱和正确的教育引导,不仅自己一生不顺,而且也成了人生观混乱,不懂教子,性情暴烈无常的打孩子狂。把他那个他其实很爱却已不会爱,尽了责任却引错了道的独子,从德智体上完全毁了!作为我父母唯一的孙子,这个正在靠血透维持生命,五毒俱全,自私冷漠到可怕的孙子,其坏名声让我父母颜面扫地,我妈甚至为此呆在老家不愿回来。真是令人痛心疾首的几代人的悲剧啊!

罪性与错误信仰结合的后果,让我被母亲裂变的母性追杀了人生三个黄金期:童年期,少女期,青春期。而从我后来经常要被引发的坏情绪来看,如果不是对上帝的信仰使我获得重生,还将是不可知的无期啊!“没有爱的人生是最悲惨的人生”“爱是抵御忧伤和苦难的盾牌”,这些出自巴尔扎克等名人的话语,被我和哥哥用人生做了最恰当的诠释。如果说土地肥沃是庄稼茁壮的首要条件,那么被比喻为“心田”的这颗心,与土地一样有肥沃和贫瘠之分。滋养心田的唯一肥料只有一种,那就是整本圣经都可以浓缩成的一个字“爱”!!这个爱,不受贫富贵贱等任何外部条件影响,它是浑然天成的。是慈祥的造物主上帝在造人之先,就植入人的心田的。感谢上帝尤其把最纯洁的母爱植入一切生灵的里面。所以才有世上对不分人兽的伟大母爱共通的赞美之词。无数事实证明,心田得不到爱的养料滋润,人的心性会因为与美好的东西绝缘而变得功利冷漠,直接的后果是缺乏爱心,人格品位低下,最终成为不知慈爱与悲悯为何物的怪胎。这个怪胎已在我家缔结,促使我不得不以责任感使命感,针对一些普世现象,发出警示般的呐喊。

我曾经想过,就是杀人犯娼妇,都不会遭遇母亲如此对待吧!我甚至想过,哪怕最不济的孤儿,也不会似我们,得不到爱反要遭受亲情的摧残扭曲。所以我们的内心就不仅仅是贫瘠了,它还残缺有洞!!我的前半生,常常会有顺着内心黑洞下滑的恐惧惊惶感。这种时下人们常说的“没有安全感”,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开始领受了!我的心洞,后来被我自行诊断为”心理癌症”。这个癌症,一次次把我抛物线般投向对死的向往。即便出行在外,我也会找到知名公墓,在墓地伴着亡灵久久枯坐徘徊,苦苦思考着哈姆雷特那个难解的问题:to be,or not to be?(是活还是死?)

我常常会想到龚自珍的《病梅馆记》。我成长的家庭环境,活脱脱就是这么一个“斫其正,养其旁条,删其密,夭其稚枝,锄其直,遏其生气”的病梅馆。这个“病”已经传染到我家的第三代。令人扼腕的是——病梅的亲手培植者不去反思检讨自身,而是对着病梅的枝弯花萎横挑鼻子竖挑眼,还一味强调自己“栽培”病梅的辛苦,真是让人欲哭无泪啊!

苏格拉底说的好:“未经省察的人生没有价值”。现在已是对心理健康空前重视的年代了。希望人们能从我的省察和大义“曝光”中,引发对心理、教育等问题的思考和警觉。年代不同,但人性(罪性)却是有相通之处的。环境不同,但所有的伤害都来自于苛求、掌控、高压、不尊重、贬抑、漠视等内心的暴力这一点是相同的。我们称之为素质的核心部分,那就是人文情怀,就是博爱仁爱意义上的爱,这一点也是相通的!

为父母者易犯的常见错误,就是在教育上走极端。不是溺爱过度,就是完美主义的苛责。在我母亲嘴里,到现在还以一己喜好,或把人褒到天上,或把人贬到谷底。“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那个年代这种典型的专制之风被母亲在家里发挥得淋漓尽致。孩子中谁合她心意,顺服她的观念,尤其是走上政治仕途之路就是“听话”,就能处处得她褒扬。否则,不是“反动落后”,就是被她看不起的“没出息、窝囊”。去年我才从哥哥那得知:有次母亲与他同行时,示意他离远点:“你那窝囊样子丢我的脸”。很少谈论母亲,至今在她面前还显得战战兢兢的哥哥说“这是一生中最伤我自尊的事”。冷峻的党性、强烈的虚荣心取代了母爱天性,这种母亲带到世上的孩子,还有多少幸福感可言?

我母亲曾用极具精神、人格杀伤力的咒语,为我和哥哥判过精神牢狱的无期徒刑。她经常用很肯定的贬义词来预期我们的人生,那些刻薄的话语刀子般让人透心凉。不幸的是有些诅咒还真的成了现实。我的哥哥,这个因为具备男孩的调皮天性而挨打最多的倒霉蛋,从来就没有走出过人生的厄运。眼瞅这个曾经身材俊美、肌肉健硕、双眸灵动的名副其实的大帅哥现在的生存质量,我耳畔常会想起母亲当年那些歇斯底里的诅咒,常常心酸心痛的不能自已。从小在我强势母亲高压下,被扭曲厉害的病梅哥哥,现在又被自己种的苦果儿子折磨的暗无天日,50好几的人了还不得不在外打工为近30岁的肾衰儿子挣血透钱。春节回来环顾被五毒俱全的儿子变卖成家徒四壁的房子,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真是欲哭无泪凄楚之至,倒霉悲惨的人生不知何时是尽头!这个端午节他在福建一个偏僻工地发来“我是完了,一辈子辛酸苦辣一场空……”的短信再次刺痛了我。

哥哥的惨状倒是吻合了我妈当年绞尽脑汁喷吐出来的那些“箴言”。不幸言中的结果自然不表明母亲目光高远,而是她犯下了无论从人体生物学磁场还是教育心理学上的大忌——用持久阴暗、负面的生理、心理暗示,导引了她资质原本不错,又能吃苦耐劳的孩子一个倒霉灰色的人生,一个被我母亲麻花般扭曲的人生!如果说是独裁者强奸了那一代人的大脑,那么可以说——我的母亲在无知中蹂躏了她孩子的人生!

这种缺乏人性母爱教育下的后果,也在我身上留下许多的负性面。除了付出高昂代价保有了一个“不服从”的灵魂,使我对真理、对真善美追寻的主轴和本质还没被完全摧垮外,扭曲的成长环境无例外地会滋生我的弱项和毛病。为了抵御别人对我的轻蔑侮辱,为了告慰那些同情理解我的好心人,我甚至表现的过于敏感和自重以至不知所从。我常常自嘲是个“外强中干”的纸老虎。我得了严重抑郁症,死的念头无数次缠绕着我。在我人生很长一段时期,我的内心一直是忧虑重重。既对过去的遭际怨天尤人,愤恨满怀,又因心田没有爱的滋润贫瘠自卑,常常恐惧惊惶、失望焦虑,自己设想出许多可怕不堪的远景压榨、折磨自己,越想越没了活下去的盼头,对生活的信心消失殆尽。我就是这样愚蠢地纠缠于昨天、明天的团团乱麻里,把珍贵的“今天”给搅得一塌糊涂。白天痛苦,晚上也不得安宁,严重的睡眠障碍让我苦不堪言。积郁还使我患上表现在皮肤上的一种身心顽疾,随着心理暗潮的来袭而频频引发,更使我的深渊人生雪上加霜。

正是这些身心的痛苦体验,使我现在特别能体会来向我倾吐心灵痛苦的人,愿意把自己的心理历程无保留地展示出来,劝勉他人。我常常咀嚼陀斯妥耶夫斯基这句话:“我只担心一件事,就是怕我配不上我所受的苦难”。它在提醒我今后的人生立足点不会仅仅回顾过去的辛酸,还会正视“正在进行时”的灾难,以及对“将来时”的一份责任。哪怕人微言轻,哪怕只是能对几个或者少数人产生影响。我要再次强调,我在书写此篇时,是已经脱离怨妇形象,站在一定高度上的鼓与呼。叙事不能脱离人,但我“鼓与呼“的目的意义已经不是纠结于个人。

我的前半生,尽管也算得上是努力和勤奋的,但“退缩型人格障碍”很是影响了自己的事业和人生。每至关键处总会被心灵的暗潮汹涌冲击得溃败而逃,有时连自己都讨厌自己却又徒唤奈何,恨不一死了之!天可怜见我,使我命不该绝。多少次我的情绪跌入死荫幽谷,都感到似被冥冥中一股力量给托起,让我在跌宕起伏的人生苦海中活到了今天。我还有个网名,叫做“赚日子”,意即多次意念上“自杀未遂”的我,现在的每一天真可谓赚来的。更让我感恩的是,我用苦难残缺的生命,孕育了一个身心健康,颇为优质的新生命——我的儿子。正是源于自身作为一个极其不幸的女儿的痛苦经历,我深知我的孩子成长过程中每一阶段的需要,正视他那些有时也很令人头痛的问题,从而以自己颇为独到的教育理念悉心去引导培养。我尤其注重贯穿每一阶段都有个不变的主题,那就是“爱”!

心理学上,有一个“平衡式”的理论,即你过去在哪方面受的压抑最深,你越容易在这方面发泄寻求平衡,所以在你成长过程中,对你影响至深的人身上最令你反感的地方,恰会是你今后无意中最可能效法的。这一理论在我们几姊妹,尤其在我哥哥身上得到了验证。小时候饱受皮肉之苦的我们,做父母后都有打孩子的冲动,那是在潜意识里把孩子当成卸压的平衡点了。且性情上的暴躁程度恰好与曾挨打受气程度排序完全相同。所幸的是我能在冷静中思过,并尽快用认错和其他爱的方式弥补,并以“爱而不溺,严而不伤”教育方针不断告诫警醒自己。对儿子,我比关注学业更关注他健全心性的打造。

我的儿子出生后,我提笔在印有他小脚丫的宝贝日记中写道:是我把你带到充满X的人世间来的,我一定要对你负责。作为有特殊经历的母亲,我真的是在用心践履对儿子“负责”的承诺。近年在遭到独立性颇强的儿子几番“抗议”后,我虽然在“负责”的行为上收敛了许多,但内心对儿子“负责”上还是无法收敛。我心里很清楚,要想从儿子那里得到同等的回报是不太可能的。说没有失衡心理那是假的。儿子也会让我不满,惹我生气,气极时也曾发誓不再对他投入关心。但实践下来发现:在许多方面我可以特立独行不去从众,但在母爱天性这点上,我和世上绝大多数母亲一样,在孩子面前永远是一只健忘的“扑火飞蛾”。正是这种做母亲和母子关系的体验,使我更能掂出自己不幸沉甸甸的分量。

庆幸的是,曾跳级考上重点中学,进入名牌大学后又几度在国内外专业竞赛获奖,后又被跨专业保送热门专业研究生的儿子,不仅学业优秀,兴趣广泛,而且秉性纯良,颇有君子气度,且自强自立。为了报名捐献骨髓,他曾几次在暑假的炎炎夏日登上卫生局的高楼,并很认真地对我说:“我觉得能够挽救别人的生命是件很有价值的事情”。2006年暑假他骑自行车穿越几个省去了西藏,用八十天“快乐的自虐”挑战极限磨炼意志。这次又逮住即将参加工作的前夕去了新疆骑行茫茫戈壁滩,还用勤工俭学的钱给我买了半月后飞新疆的机票,鼓励我去“那个遥远的地方”旅游开眼界。

现在我有时打量身高1.85,阳光帅气的儿子,常会感叹以自己如此惨淡的人生,如此脆弱的心性,哪来的力量培养了这么一个儿子!曾有人让我写写育子经验,我这人一向低调,还没正经写过。现在就将此篇作为我对一向关注的教育问题探讨的开端吧!以后我还会继续关注这个话题,结合自身体验,细化地谈谈我这个童心上撒盐、少女之心穿洞、青春之心受创的女人,是怎样在无爱的人生中榨干自己,独自养育孩子的。这在当今离婚率激增,青少年问题严重的社会,对唤醒为父母者爱心、责任感、教育意识等方面,估计会有一些积极意义的。

责任编辑: 李广松  来源:《往事微痕》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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