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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华铊中毒案受害者朱令病危,家人称已做好准备

朱令病危。

在我们原本打算为她送上50岁生日祝福的前几天,得到这个消息。11月18日,她的脑瘤发作,颅压过高,瞳孔放大,高烧至39度,陷入重度昏迷。

家人称“已经做好了准备”,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希望她能撑到11月24日,过完她的50岁生日。

朱令案是我们多年来持续关注并报道的案件。她此前的很多次生日,我们也曾送上过祝福。为什么朱令值得关注,借用她的清华校友张黎利的话说,“因为它触动了太多人的良知。只要朱令活着,我们每年还能祝她生日快乐,就非常有意义。”

我们祝愿朱令挺过这次危机,而不管她能否挺过,朱令案也始终值得关注。我们从未遗忘,也不会遗忘。

“令令现在很危险”,电话那端,朱令父亲吴承之声音疲惫。

脑瘤终究还是将朱令带到了悬崖边上。11月16日,她脱离了呼吸机,卧床近两个月后第一次可以喝水,还喝了半杯她喜欢的酸奶。第二天晚上,她突然出了一身汗,紧接着血压升高,18日开始,高烧到了39度,陷入深度昏迷。此后几天,她身上插着4个泵,3根输液管,努力维系生命。

实际上,早在几个月前查出脑瘤后,朱令就被宣判,“可能活不过10月了”。

可她挺进了11月。这段时间,她终日躺在病床上,身上插两根管子,一根连着鼻子和营养液,一根连着呼吸机和脖子——2011年,她的气管被切开后,就没再合上,氧气通过气管,直达肺部。北方的秋冬干燥,她的嘴唇有些干裂脱皮。每隔一两个小时,护工会用镊子夹着棉花蘸上纯净水,朝她嘴里挤几滴,好润润嗓子。

实在不行,就再往嘴巴上抹点香油,免得裂开。医生禁止她吃饭喝水,只能用这种方法让她舒服一点。

慢慢爬上两鬓的白发,意味着朱令正一步步迈入老年。她的眼睛已近全盲,像是蒙了一层薄雾;气管切开后,喉咙也无法再发出声音。日常起居主要由父亲吴承之和母亲朱明新照顾。

朱令案为何值得关注

我是在2013年复旦投毒案后开始关注“朱令”这个名字的。散落在网络上的信息大致可以拼凑出以下内容:朱令,原本在清华大学化学系读大三,1994年和1995年先后两次被投重金属元素铊,毒素侵入她的大脑、神经系统、消化系统等,造成终身残疾,嗓子再没法发出声音,智力也退化到了孩童阶段。

卧床的时候,朱令手里也捏着握力球锻炼

彼时朱令案已结案,但真凶并未落网,被列为中国几大悬案之一。朱令成了一个符号,每隔几年会再度出现在舆论场,网友们抱着极大好奇和愤怒追讨真相,也试图帮助朱令。每年的11月24日,都有人记得她,祝她生日快乐。我好奇为什么时至今日还有那么多人关注朱令,在无能为力的事实面前,这些投向朱令的目光意味着什么。为了找到答案,秋末冬初的这段时间,我几次走进位于北京六环外的疗养院探访朱令和她的家人。

我到的那天,朱令意识到房间里来了生人,努力将面部肌肉向上拢到颧骨处,像是在微笑。

“令令跟你打招呼呢”,顺着护工的目光,能隐约看到她的左手稍稍抬起,微微晃动,食指上的血氧夹也跟着轻轻晃了两下。秋日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斜着照进来,落在她被加热过的石蜡包裹着的双腿上。因为长时间不能站立,腿部已经萎缩到胳膊般粗细。2011年,她的气管因肺炎被切开后,经历过数次肺部感染,又先后患上了糖尿病、肺部肿瘤,直到这一次发现脑瘤,直接被宣判。

往年朱令的生日,父母总要为她准备一小块无糖蛋糕,但从不跟朱令提及这是多少岁生日。近几年,连生日也尽量不提了,“怕她觉得自己年龄这么大了,又触发伤心的东西。”

“能过50,还可以”,吴承之一连说了几遍“还可以”,“两次被投毒,她不单能活下来,还活了30年,这些都是奇迹。”而在清华校友张黎利看来,朱令的50岁还有另一层意义,“她活着本身就是在抗争,也在提醒大家,不要遗忘。”

11月19日,张黎利在大洋彼岸得到了朱令病危的消息。吴承之告诉他,“已经做好准备”。

而就在前一天,他才刚刚录制了祝朱令生日快乐的视频。

新的不幸

朱令最近一次上热搜是在2023年年中。

她查出了脑瘤,被看作“命运又一次给这个家庭的残忍一击”。

这个家庭确实遭遇了太多不幸。吴承之和朱明新原本有两个女儿,姐姐跟父亲的姓,叫吴今;妹妹随母姓,取名朱令令。两个女儿同样优秀——吴今精通芭蕾、钢琴、英文,曾以北京市前十名的成绩考入北京大学生物系,却在1989年4月,和同学在野三坡春游时,失足坠崖离世。相比沉稳的姐姐,妹妹朱令更活泼灵动。她从小学到高中一路保送,直至上到清华。她是北京市二级游泳运动员,擅长古琴。铊中毒后,朱令幸存下来,尽管终日卧床,但已经是父母仅存的寄托。

去给吴今扫墓时,两位老人总要告诉大女儿,“你放心吧,令令现在很好”。

朱令一家,左起分别为吴承之、朱令、吴今、朱明新

《朱令的四十五年》一书作者李佳佳将这一家三口比作“铁三角”,“不论在精神上,还是身体上,他们都靠着彼此支撑,跨过一个又一个坎。”

写书之前,李佳佳先后采访了一年多时间。这一年多的接触中,朱令父母始终保持着知识分子特有的平和,从未表现出大悲大喜。一次吃饭时,朱明新讲了一句,“这个世界上,有的人就是幸运,有的人就是不幸”。李佳佳记得,她是面无表情讲出这句话的。

新的不幸来得突然。今年4月,家人注意到,朱令总摸后脖颈。朱明新问起,她用口型解释说是脖子不舒服。于是她被带去拍颈部CT,因为她躺不好、总晃,医生干脆连头部一起照了CT。结果显示,脖子没问题,脑子里意外地被查出有几个瘤子。

之后,她又被带去友谊医院做加强核磁,确诊了脑瘤——大脑皮层下多发高密度结节,大者位于右顶叶后部,大小约1.8cmX2.3cm。至于是良性还是恶性,还要做进一步活检。

医院很紧张,四处请专家会诊。“医生讲,到这个程度就很危险了,随时可能出状况。如果突然出现脑水肿,人就不行了,抢救都来不及。”朱明新向我转述医生的话,“可能都活不过10月”。

朱令的家人拒绝开刀做进一步活检,他们选择了中医保守治疗。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们只想让女儿过得舒服点儿,“不想做任何伤害性治疗了,又穿刺又化疗的,整个跟活死人一样。”

整个10月在平静与提心吊胆中熬了过去。朱令并没有出现医生起初判断的呕吐、吃不下饭或是突然昏迷,她每天脱机(脱离呼吸机,自主呼吸)的时间甚至还从一两个小时延长到了四个多小时。但脑部CT显示,肿瘤还在一点点长大,再结合越来越衰竭的呼吸和消化,医生从未松过口,“一直很危险,瘤长大了,压迫到神经的话,人会突然不行”。

这个家里,82岁的吴承之总是那个要乐观些的角色。他觉得,女儿虽然躺着不能动,但表情大多时候是放松的,精神挺好,跟人打招呼也乐呵呵的,“她觉得挺舒服,这不就可以了吗?”

想要让朱令过得舒服且体面,需要极其细心的护理——她下不了床,就要掌握好她的小便规律。大概到时间了,得赶紧把尿垫换掉,不然容易生褥疮。平时每周洗一次澡,夏天两次,最近不能下床,身体每天下午都要擦洗一遍,保证清洁。

吴承之身体也大不如前,长时间行走需要推着轮椅

在我采访的这段时间,吴承之总会细心地把板凳和水放在轮椅上,推出来给我,喊我坐到湖边的阳光下聊天。他不擅长拒绝,也说不出什么重话,但会非常明确地禁止媒体在病房里拍摄朱令的任何照片和视频,因为“令令现在不太好,不想让大家看到她现在的情况”。

李佳佳在书中也提到,尊严这个词,对于这个三口之家是一条始终隐隐存在的线,“两位理工科知识分子,把悲伤和痛苦小心地遮盖好,体面而不卑不亢地保护和支持女儿体面而不卑不亢地生活”。

每次见面,吴承之都会告诉我,令令的状况又好了一些,比如脱机时间比上次多了一个小时,可以尝试着将定量的盐水糖水通过胃管输进去。甚至有一天,她没有用开塞露就能大便了。在他看来,这些都是“慢慢恢复的过程”。

至于脑瘤,吴承之觉得,“就看她自己的生命力了,顺其自然。”

吴承之自己身体也不那么硬朗了。2020年,他在老年医院体检时,发现右肾有一个大囊肿,医生建议做肾脏切除手术。他带着厚厚一沓CT照片、病历和一包洗漱用品去了友谊医院,得到了医生“保守治疗”的建议,他也就“没再管它”。

“我都80多了,肿瘤长大的速度和人衰老的速度,还不一定哪个快呢。”吴承之的原则是,能不做手术就尽量不做。后来碰到当年老年医院的医生,对方告诉他,如果当时将右肾拿掉,能保证存活5年。如今三年多过去,肿瘤还在慢慢长大,但吴承之似乎也感觉不到。

他会把自己这段经历拿来和朱令的比。“跟我的肿瘤一样嘛,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干吗要挨那一刀呢?”他进而又谈到人的生命,“就像一棵树,从来没有笔直光滑的树,都是这里歪一点那里凸一点。人也一样,没有完美的生命”。他觉得,朱令靠着自己的生命力挺过了一次又一次生死关头,这次也能挺得过去。

责任编辑: 李冬琪  来源:冷杉RECORD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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