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 > 史海钩沉 > 正文

他昧着良心说话

作者:

1922年,年仅20岁的沈从文只身来到北京,寻找出路。因只有小学文化程度,报考大学屡遭挫折,不得不一边自学,一边从事文学创作,靠赚取稿费维持生活。在郁达夫、徐志摩等人的提携和帮助下,他开始在报刊上发表小说和散文。

但紧张的写作状态和没有固定的收入来源,让沈从文身心交瘁。1929年6月,徐志摩向胡适推荐了沈从文,胡适是上海中国公学的校长,他看了沈从文的文章后,发现沈从文尽管只有小学学历,但在文学创作方面却独具一格,就破格录用了他。

从未上过课的沈从文,第一天走上讲台,就遭遇了想象不到的挫折。他有几分钟时间,一直不知如何开口。后来终于说话了,却将一个小时的备课内容,十几分钟就讲完了。只好在黑板上写道:“我第一次上课,见你们人多,怕了。”这件事传到胡适那里,有人认为应该辞退他,胡适却说:“上课讲不出话来,学生不轰他,这就是成功。”坚持让他继续上课。

沈从文后来写信感谢胡适:“一年来在中公不至为人赶走,无非先生原因。”

不但如此,就连沈从文生活上发生困难,需要学校提前支取薪水,胡适都尽力给予解决,并多次在经济上提供资助。

在中国公学教书期间,沈从文看上了上大二的“校花”的张兆和。沈从文单相思地写信求爱,张兆和却一封未回,但沈从文照旧一封接一封地写。这样过了半年,张兆和终于忍无可忍,抱着一大堆书信找到校长胡适,状告沈从文。

没想到胡适看了这些情书后,笑呵呵地对张兆和说:“沈先生对你情深似海呀!这一封封书信简直就是一篇篇优美的散文。”

张兆和忍不住叫起来:“校长,我还是个学生呀!”她原以为胡适对师生恋会很生气,却不料胡适竟然反过来开导她接受沈从文的求爱。

两人后来喜结良缘,不能不说是胡适劝导的结果。

对于这桩婚事的促成,沈从文是一直心怀感激的。1933年沈从文与张兆和订婚,他特地写信给胡适报告喜讯。同年9月,沈从文与张兆和在北平结婚。胡适因在国外参加太平洋国际学会,未能参加婚礼。第二年11月24日,沈从文长子沈龙朱出生,沈从文第二天即写信告诉胡适,表达他对胡适的感谢:

兆和已于二十四日上午四时零五分得了一个男孩子,住妇婴医院中,母子均平安无恙。小母亲一切满不在乎,当天尚能各处走动,到了医院方知道女学生做运动员的好处,平时能跳跳蹦蹦到生产时可太轻便了。家中一个老佣人,兆和小时即为她照料长大,现在听说兆和又得生小孩了,因此特从合肥赶来,预备又来照料“小姐”的“少爷”。见小孩子落了地,一切平安,特别高兴,悄悄让大司务买了朱红,且说“得送红蛋”。为了让这个老保姆快乐一些,所以当真就买了些蛋送人。

抗战期间,沈从文在昆明西南联大任教。45年胜利后,西南联大解散回迁,沈从文被北大聘为国文系教授。后来胡适也从美国回来,做了北大校长,彼此间又才可以见面。但到了1948年底,胡适南下,不久去了美国。沈从文却拒绝了国民政府提供的南下机票,选择了留下。两人从此分道扬镳。

很快,左翼作家就对沈从文展开了批判,痛斥他是“专写颓废色情”的“桃红色作家”,是“有意识地作为反动派而活动着”的反动文人,“存心不良,意在蛊惑读者,软化人们的斗争情绪”。甚至北京大学校园里还贴出了反对他的大字报,让他神经崩溃,竟至于发展到用电动刀片企图割喉自杀,被送进精神病院治疗。

1949年8月,病情好转的沈从文被调到北平历史博物馆,从此成了一名文博工作者。

沈从文虽然埋头文物研究,远离了文学创作,却没能远离运动。但凡一有风吹草动,他便会出来交待自己和胡适的关系。在各种各样的交待材料中,他尽管无法否定与胡适的私交,以及胡适在工作和生活中给与过他的帮助,但总是力图证明,自己和胡适交往不多,甚至不惜贬低胡适,说他早就看出了胡适的反动嘴脸。

考虑到沈从文被定为反动作家,处境险恶,他为解脱自己,只能把胡适往坏里说,也还是可以理解的。

但1960年发生的一件事,就有点令人不可思议了。

当时,电影《鲁迅传》创作组采访了许多与鲁迅有关的人物,其中也包括沈从文。此时,距离批判胡适反动思想已经过了五、六年,他完全可以不谈胡适。但不知为何,他却不但谈,还谈得很多。他在《胡适实际上浅薄》这篇访谈中,一反过去对胡适的尊重与崇敬,极力贬低胡适,一再说胡适“实际上很浅薄”,“非常浅薄无聊”,“本身没有多大能耐”等等。还说,胡适在文学上的一些见解,“有时候自己也莫明其妙的”。甚至说胡适连卞之琳的十四行诗也读不懂,说胡适写了本《中国哲学史大纲》上卷,看了他的学生冯友兰写的《中国哲学史》后,“吓得连他的《中国哲学史大纲》下卷也不敢写了”。

说到胡适的为人,沈从文也不再尊崇他为新文化运动的领袖,而称胡适是“学界一霸”,“对内学阀,对外买办”。说胡适“是依靠控制庚款起家的,惯于吹捧,到处拉手,周旋于英美公使、买办、政客、军阀、官僚之间,吹拍逢迎。他靠了用庚款津贴的几个大学,以及中央研究院等机构,成为学界一霸。”说胡适的“一些弟子,靠了他庚款的势力,分布国内,像罗家伦执掌燕京大学,傅斯年打入研究院”等等。

还说胡适政治上提出的一套,完全是抄袭英美的,“国民党讲训政,他讲宪政,结果被国民党大骂一顿”。他甚至爆出胡适曾加入“扶轮社”组织,怀疑他可能还是“三K党”呢!

学者苏育生在看了沈从文关于胡适的谈话后,联想到胡适多年来对沈从文的关照,再结合沈从文写给胡适的书信,不禁感觉完全判若两人,很难相信访谈中的话竟会出自沈从文之口。如果说,沈从文过去的检讨材料,出于明哲保身的无奈,确实有不得已而为之的苦衷。那么,他接受《鲁迅传》创作组采访的谈话,对胡适大泼污水,“昧着良心说瞎话”,就“真的让人无法理解与原谅了”。

2023-12-1

责任编辑: 吴量  来源:汉嘉女1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本文网址:https://www.aboluowang.com/2023/1214/1990394.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