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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志绥:我只是权力斗争中的一枚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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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青李志绥为她治疗牙病,实际上是把李志绥当做政治斗争的一枚棋子而已。在那时江青与林彪的关系以及出现了裂痕,汪东兴是倾向林彪一派的,而李志绥却身不由己地陷入了这一场斗争之中。

1957年访苏期间,毛泽东与保健医生李志绥等在一起(图源:《毛泽东私人医生回忆录》)

我和毛的关系也开始疏远。毛认为我不积极投入文化大革命是对他不够忠心。

一九六七年七月十三日毛第一次具体表现对我的疏远。毛那天要去武汉,他没有要我去——这是我做他医生以来第一次不让我随行。林彪建议毛带空军总医院内科主任和解放军总医院外科主任同行。

我觉得危险步步逼近,汪东兴也有同感。汪觉得这其中一定是江青在搞鬼。林彪不清楚状况,不会出这种主意。一定是江青跟林建议的。汪怕江是想趁毛不在时候整我。虽然汪管辖下的六个工厂很平静,但文革的暴行仍在各地蔓延,武门逐步升级。武汉的造反派和支持陈再道的一派群众闹得不可开交。毛泽东亲自南巡,南下武汉。

北京也处在混乱边缘。毛一走,就是江青在主事。汪怕我会被江的人绑架。他叫我不要回针织总厂。江可以派人在那捉我。汪说:“你就住在一组你的办公室。如果有事,你立刻就来武汉”。在中南海里我万一出了事,还有法子和武汉连络。我搬回中南海,却亲眼目睹了汪的恐惧成真。江青的文革小组向来平静的中南海闹得个底朝天。刘少奇是造反派的主要目标。中南海西门外,有许多造反派学生在示威,喊口号:“打倒刘少奇”,红墙上贴满了打倒刘的大字报。人越聚越多,西门外的府右街断绝了交通。入夜以后,这些人就露宿在街上。府右街完全变了样。当时是七月,天气酷热,几十万造反派的学生挤在这儿举行“揪斗刘少奇誓师大会”。街上腐坏的食物,人潮的汗味,临时搭的公厕,混合散发出的臭气熏天,令人作呕。我睡在我的办公室,辗转虽安,不知道明天会是什么光景。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以来,中南海从未被包围过。虽然示威群众越来越多,负责守卫的警卫岗哨仍镇定如昔。

七月十八日终于有了巨变。上午我正在办公室内看报纸。一中队值班的人跑来告诉我,刘少奇被斗了。我冲到国务院小礼堂前,这一带人都挤满了。警卫团也来了不少官兵。刘少奇和王光美正在草场上挨斗。斗他们的人大多是秘书局的干部。警卫们袖手旁观。刘的头发被扯乱,上衣扣子掉了两个,被人将两臂向后拉住,腰弯下来,头几乎碰到地上。这就是所谓的“坐喷气式飞机”。这时还有人上来,踢几脚,打了一个耳光。警卫还是没有插手。我实在看不不去了,刘少奇已经六十多岁,他是堂堂的国家主席。

我走到邓小平住的院子,及陶铸的院子。邓和卓琳,陶铸和曾志,也都在挨斗,但情况没有刘少奇严重。他们都被推来扯去,或是冷嘲热讽,没有人打或踢他们。

杨德中也在场。我向杨说:“怎么突然斗起来了?”杨说:“昨天晚上中央文革小组通知今天要斗争。我连夜打电话给汪(东兴)主任了。现在还没有消息。”

汪其实进退两难。他不能跟毛直接报告中南海的暴乱,这样就无异于与势力庞大的文革小组为敌。那时没有人敢冒大不讳批评造反派。何况,汪与毛的关系因刘少奇的问题长期紧张。一九六三年,汪曾陪刘和王光美访问印尼。此事虽经毛正式同意过,汪回来也向毛如实报告,但毛总疑心汪和刘关系“密切”。汪自然也不想和毛要打倒的人站在一边。我心中暗自揣度,怎么会毛刚离开北京,就围困中南海,就开斗争会,毛是不是都事先知道?

七月二十一日,汪东兴打电话给我说,空军司令部已经派了一架飞机,在西郊机场等我,要我立刻去上海

几小时内,我就到一上海,住进毛和其随从人员住的西郊宾馆。毛的警卫密密实实,这是多处来未有的现象。一中队来了有一百多人,还加上上海市公安局的人。秘书、通讯员人数也大增。西郊宾馆上上下下,满满都是人。

毛有点支气管炎,阴部生了疱疹。毛的“女友”太多,我和他最近不经常在一起,所以无法追踪出传染者是谁。我用中药替他治疗疱疹,注射头孢菌素治疗支气管炎。我跟毛说明疱疹曾经由性行为传染,但毛不听。他觉得没那严重。

毛问我北京有什么新情况。我将造反派围困中南海,和揪斗刘少奇、邓小平、陶铸的事告诉了他。他当时没有说什么。他的沉默也显示他对北京的事不满意。

入夜,毛又叫我将发以上情况说了一遍。他就:“文革小组做事不打招呼。不要他们当面斗,不听。”我因此知道公开批斗刘、邓、陶是文革小组自作主张。不是毛的本意。他的本意是,背对背斗,即收集刘的各种人证、物证,以据之判定刘是“反革命”。

我跟毛在上海停留了将近一个月。他要再回武汉。毛七月十四日去武汉军区闹了“七·二〇事件”。周恩来急忙派飞机来,仓皇送毛到上海。

在此之前,武汉两派人员武斗十分激烈。当时造反派大肆攻击武汉军区司令陈再道。毛去武汉前,文革小组派了极左分子王力(原中共中央对外联络部副秘书长)和公安部长谢富治去缓和对立的群众,逐步联合。但王力却转而支持造反派,将对方称为反革命派。支持陈再道的群众大怒,把王力捉了起来。当日周恩来随即到武汉,并劝说释放王力。一些支持陈再道的群众游到毛住的梅园小岛上,想跟毛陈情,被武装保卫毛的战士们把这些人全面关起来。毛知道后,叫把人放了。造反派就这些群众想谋害主席,但毛相信这些群众真心崇拜他,陈再道也对他忠贞不二。毛的意思是见见两派,调停联合。周恩来很紧张,这些群众都有武器,为了毛的安全,周匆忙将毛送去了上海。

经周协调后,王力被释放。王力和陈再道后来双双去了北京。

八月二十日由上海动身,乘飞机又到武汉。毛在飞机上说:“我看武汉这两派,没有哪个是反革命。上次让王力一挑,两派打起来了。我就不信真有反革命派。看来王力、关锋、戚本禹(此三人都是中央文革小组成员)都不是好人。

毛为了显示不会有谁谋害他,他是公众衷心拥戴的领袖,从飞机场乘了敞篷吉普车穿行市区,然后到了武昌东湖梅园招待所。我坐在后座,车子四周有上百名便衣武装警卫。两派的群众夹道欢迎,热烈喊着:“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岁!”按毛的说法是“接见了两派群众”。

毛不在北京时,北京完全在文革小组的控制之下。他们将矛头指向外交部长陈毅元师。陈毅与其他军事领袖曾在一九六七年二月召开的“碰头会”上,公开批评文革,不让军队涉入文革,并谴责红卫兵造成“红色恐怖”。八月,王力和关锋在汪青的支持下,组了“首都红卫兵五一六兵团”,占领陈毅的外交部夺权,并将英国驻华代办处烧成灰烬(1)。

毛八月回到北京不久,便下令先后逮了王力、关锋和戚本禹(戚在次年一月被捕)。

王力、关锋和戚本禹是极左派,属不争事实,但他们也只是替罪羔羊。文革小组的真正权力握在康生、陈伯达和江青三人手中。毛显然对江青有所不满。我们还在武汉梅园招待所时,毛每天看《鲁迅全集》。有一天他突然讲了一句:“叶群是阿金式的人物,江青也差不多。”

虽然毛对江青闹得天翻地覆的行为不安,他还是没有采取任何阻止她的行动。

一九六八年春天江青将魔爪伸向我时,毛一开始是袖手旁观。

问题出在娴身上。康生的反革命分子黑名单把娴也列了进去。大家都知道娴的背景,因此康生不费吹灰之力就发现娴在美国人和英国人底下做过事,有英、美特务的嫌疑。她的家里人在台湾,看起来有国民党的特务嫌疑。在文革碰头会上,康生提出,应该立案审查。

江青也要审查我。江青说,李志绥也有政治历史的问题,是历史反革命,也要审查。我的案子便交到汪东兴手中。

汪东兴回答康和江说,这两个人的政治历史都由警卫局审查过,可以再审查。汪跟我说:“江青这是有意在搞鬼。这事由我来办理,你们都不要急。”但我知道江青不会轻易放过我。

七月一日是中共的建党日,江青主持,在人民大会堂演出革命样板京剧《沙家浜》。散场以后,江青对汪东兴说,牙痛几天了,要找医生看看。汪找我。我说不好办,这是牙科,我治不了,何况江青正在找我的麻烦。再来,我怀疑这是江青设下的圈套。江青闹牙痛也是种政治阴谋。

汪自然也想将江青斗垮,但他目前还不敢轻举妄动。汪说:“给她找个牙科医生看看。你给他组织一下,这样会把关系缓和下来,不是更好吗?”我同意了。我请了解放军总医院口腔科的洪主任和朱副主任,一同往进钓鱼台。

我们住进去后,一连等了六天,江才让他们检查牙齿。他们认为左下第三个牙齿已极为松动,不能保留,应该拔掉。江同意拔除。洪提出,最好先注射一天抗生素,第二天再拔掉。

下午由新来的护士给江做了皮肤敏感试验,没有反应,便给江注射了第一针。

过了将近半小时,江忽然说全身发痒,立刻叫起来说,这药有毒。护士是新来的,年纪很轻,听得全身颤抖,哭起来。我给江做了检查,没有发现任何不正常的徵象。

我取一粒镇静药给江吃。江拒绝了,吩咐秘书给汪东兴打电话。

不久汪由中南海赶来。江见到汪的第一句话是:“李志绥用毒药害我。”汪随即叫我到大厅去等。

过了一会,汪来到大厅,问我详细情况。我讲了以后,汪认为可能是过敏反应。我不以为如此,因为皮肤、血压、脉博、心脏都是正常的。我说:“我要立刻到主席那里说清情况。”

汪说:“不行。江青要我打电话报告主席,你抢先去讲了,江青会闹得更厉害。不如就在这里,等主席来了以后再说。”汪对毛还不完全了解,毛一向是先入为主,汪不让我先去见毛是错的。

汪说完,就打电话去了。

我独自一个人在江的住所内的大厅等毛来。江青的警卫和工作人员都被江青歇斯底里的行为吓坏了,对我是避之唯恐不及。过了一个小时,毛还是没有来。我真是如坐针毡,心情如同犯人等待处决一般。

这时毛从大厅外走了进来,吴旭君扶头着他。我迎上去打招呼,毛瞪了我一眼,昂头走过去,进了江的卧室。

汪来到大厅。我问他是怎么样向毛报告的。汪说:“我就说江青打了针,有反应,请主席来。”

我一听,非常生气。我说:“我同你讲了,身体检查都正常。你为什么不报告呢?这明明是江借机会要整垮我。”

我与汪正在交谈的时候,毛走了出来,仍然瞪了我一眼,走出大门,回中南海去了。

汪对我说:“你回针织总厂,不要到厂子外面去。厂里警卫团的人多。你只要在厂里,江青就不可能派中央文革的人绑架你。”

我赶回家里,娴还没有回来。我给她留了一个条子,只说最近有事,短时间不能回家,然后到了针织总厂。

我在厂里躲了两星期,实在是闷得发慌,又提心吊胆。最后我跑去找汪东兴。以下的情况就是汪告诉我的。

我离开钓鱼台去针织厂后,江青先将她的秘书、警卫、护士、厨师召集起来,让他们“揭发”我下毒的罪行。每个人都签了字。

当夜林彪和叶群来看她。她向这二个人说,李志绥是历史反革命分子,又是现行反革命分子。然后将没有用完的药交给叶群,让叶拿去化验,并且一再强调,这是毒药,要写个化验证明送来。

叶群回到毛家湾住地,给汪东兴打了电话,说,江青的口气要出一个化验是毒药的证明。汪说,还是找化验部门认真化验,是什么就是什么,这药是从警卫团管辖的药房中取出来的。我们有规定,医生不亲手取、送或使用药品,医生只管开处方。药如果有问题,那是我们药房的责任。

叶将药拿到军事医学科学院化验,正式报告为:经过化验,送的药品与标签上药名相符,未验出任何有毒成份。

叶拿着余下的药和这份报告,到了钓鱼台,送到了江青的手上。江青看了报告,勃然大怒,将药和报告扔在地上说,军事医学科学院里有坏人。叶说,这是林彪当面交给院长去办的,他们不敢不认真办。于是不欢而散。叶将化验报告和药送到汪东兴处备查。

此时江青与林彪的关系开始有了裂痕。汪东兴是倾林派的。我只是他们政治争斗中,身不由已的棋子而已。

江青的牙病还没有治完,由林彪和周恩来推荐了吴和卞二位医生。江青将经过的情况告诉了他们,让他们写证明,李志绥使用了有害药物。他们被逼得没有办法,找汪东兴问怎么办。汪说只能照科学态度,一是一,二是二,不能胡邹。结果,江对这二位大为不满,赶他们走了。

江又找了周恩来,拿出秘书和警卫们写的“揭发材料”,要周立刻签字逮捕我。周说,李志绥是毛的医生,如果逮捕他,不先请示毛不行。江让周去请示。

周回来以后,给汪打了电话,商量怎么办。汪坚决主张周去见毛,问毛的意见。并且说,药是从警卫团药房拿的,因此汪要避嫌,不能为这事同毛谈。

周当天夜里去见了毛,将江青要逮捕我的意见告诉了毛,然后表示,李志绥已经在这里工作这么多年了,大家对他很了解,工作中会有缺点,可是不会害人。毛同意周的意见,并且表示:“李志绥一天到晚在我这里,为什么不害我,要害江青呢?害我不是更方便吗?上次江青为了安眠药中有假的,就说医生、护士害她,我说我的也有假的,这办法好,可以吃安眠药。”

汪对我说:“这个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可是江青不会死心,你还是不要回家。江青这个人还会下毒手,找人绑架你。好在有卫生员小李同你在一起,有什么事随时告诉我。”

我又到了针织总厂待了两个月。每天都在提心吊胆。江青和文革小组权倾一时,无法无天,连毛都约束不了她。毛对江青的所做所为并不是样样清楚。她可以叫别人绑架我,然后辩说不知情,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注释

(1)许多西方人认为“红卫兵五一六兵团”从来不曾存在过。李医生不认识兵团的人,但听过对它的诸多指控。不管怎样,陈毅被打倒,英国驻华代办处的确化为灰尽。

责任编辑: 李华  来源:毛泽东私人医生回忆录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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