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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西大屠杀 一个枪口余生者的人生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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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张照片就是甄××拍摄的,那时他是《南宁晚报》的摄影记者,我也是该报的编辑记者。文革前我们在一起共事,两人都是三十而立的新闻工作者,比较要好,工作中曾有过图文并茂的友好合作。不曾想文革开始后,特别是自1967年4月起,由于广西军区在群众组织中做‘让韦国清站出来’的工作,使群众组织中产生了不同观点的‘四二二‘和‘联指’两大派。我参加了反对韦国清的‘四二二‘派,甄××则参加了支持韦国清的‘联指’派,自此我们两人分道扬镳,势不两立。现在我们的据点被他们攻破了,我被他们抓获,落入了‘联指‘派凶手们的手中,作为‘联指’派的甄××,大喜过望的他为了羞辱我,,故而要拍下这张照片以作他们‘胜利‘的纪念,谁知我命不该绝,甄××的此举却意外的碰上了解放军的到来救了我的命,实在是不幸中之万幸”,“1983年广西对文革遗留问题进行处理时,甄××于心不甘,曾情不自愿的向我负荆请罪,赔礼道歉。尽管他作了这样的表示,但至今我仍不愿与他有任何来往”。

“此后你被押送到何处、给你定了何种罪名、何时被放出来的呢?”紧接着我又向王先生提问。

王先生接着说:“解放军把我押送到看守所,一直关押到1969年4月中共九大召开之时,期间曾遭受过严刑的逼、供、信,诬我是现行‘反革命’,‘打韦、反军‘的黑干将,逼迫我承认是‘反共救国团的成员’,也曾被五花大绑、戴高帽、挂黑牌在南宁市区游街示众,受尽侮辱……其后未经司法审判,就把我送到农场监督劳动,直到1975年才把我从农场放回家中,恢复自由。”“释放回家后,不久对我落实政策,先把我安排到南宁化工厂工作,虽然不如文革前的工作好,但总算是摆脱牢狱之灾了。”

我接着又提问:“你的祖籍地是何处,是何学校毕业,何时参加工作的。”“听说你释放后成了一个优秀的多产作家,很想听你具体地谈谈这些。”

王先生笑着说:“我的祖藉地是安徽,迁居到广西南宁至今已经是第28代了”。“我是1958年南宁四中未毕业就留校工作的,因为那时是大跃进的年代,急需人材,我的学业优秀,就被抽出来当了学校共青团的书记。两年后调入南宁广播电台工作,1962年又调入《南宁晚报》从事编辑记者的工作,直至文革的爆发,此间我的工作都是积极肯干,是很优秀的一员”。“不曾想到1966年爆发了文革运动,为了响应毛主席的号召,我作为报社的新闻工作者而被卷入到了文革运动之中,险些丧命,这些就无须再赘述了”。

停了一会,王先生又接着说:“我遭到非法迫害前后共有7年多的时间,1975年释放恢复工作后,先到化工厂工作,后到南宁粤剧团任编剧,其后又调到南宁市文联工作。1978年时我写出了小说《彩云归》,是以‘台湾回归’为背景、以统战工作为主题的小说,1979年5月人民文学出版社曾出版此书,获得了第二届全国优秀小说奖,此文并被改编成粤剧、话剧在广西和全国上演,获得好评”。“此后又写了多篇小说,如《汪精卫叛国前后》、《绵绵帝妃情》、《明宫艳史》、《雍正皇帝》、《草莽将军——陆荣廷传奇》、以及杂文集《不认命集》等等作品,获得过全国通俗文学奖。1984年我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成了优秀的作家,在此期间并担任了广西区、市的政协委员,区人大代表”。

“现在我们都是年过八旬的老人了,王兄你比我年长一岁,你的经历是令我同情和敬佩的。你对过往所走过的路,有何体会与感慨呢”?我又再次提问。

王先生想了想,然后情有所思地说道:“回顾我这一生所走过的路,学生时代是勤奋好学,充满理想的优秀学生。1958年被留校参加工作后,是积极肯干,受到好评的优秀工作者;虽然那时生活较为艰苦,但自己不怕苦,不怕累,一心为工作着想,心情是愉快的。然而天有不测之风云,1966年爆发了文化大革命运动,自己响应毛主席的号召,关心国家大事,积极参加运动,结果却惨遭迫害达7年之久,险些丢了性命。这一段经历是我一生最痛苦的岁月,是一段永难忘怀的血泪史,至今想来仍令人心有余悸”。“事实证明,,文革是一场浩劫,,特别是在广西,出现了反人类的大屠杀,成了全国文革的重灾区,是历史少见的。所有的中国人都应该认识文革,反思文革,牢记历史的经验教训,使文革之类的灾难永远不会再重演”。

“从上世纪1978年改革开放起,政治上出现了一个宽容、宽厚、宽松的环境,平反冤假错案,经济上迅速恢复并高速发展,我的生活安定,工作顺心,使我能写出了许多优秀作品,可以说上世纪从1978年起至90年代末,这是我人生中最好的一段时期,令我留恋、难忘。2000年我退休了,过起了颐养天年的晩年生活,是美好幸福的。当然,自改革开放以来,国家强盛了,各方面都取得了举世瞩目的巨大成就,国人是颇为满意的。虽然现在社会腐败,贪腐滋生蔓延,贫富分化悬殊,环境破坏严重,民怨多起等等社会问题严重存在,但我深信只要坚持打虎反贪,加强民主和法治建设,努力犮展经济,重视文化教育和科技工作,我们的国家和民族前途定会是光明美好的。这是国人的希望所在,也是我们老年人的殷切期望”。

听了王先生的上述所言,他的人生遭遇令我同情,他的工作热情和在文学上所取得的成就令人赞赏和敬佩。非常感谢王先生对我说了这许多宝贵之言,也要感谢明先生,是通过他的安排我才得以和王先生相见、并坦诚交谈的。

是的,王先生说的不错,他的一番感慨令人同情和深思,此次相识并交谈令我获益不少,深受启迪。我很赞同王先生之所言,文革确是一场大浩劫、大灾难,而在广西所发生的灾难更为惨重,不但杀人手段残忍无比,杀人数量更居全国之最,无辜惨死者仅据官方的统计就达9万余人,学者和民间估计至少应在10万人以上,是广西有史以来未曾有过的反人类大屠杀。就以王先生当年所在的解放路据点来说,包括周边“四二二”派所占据的数条街道,当这些据点被攻破后,竟有1340人被杀害(包括武斗中战死的数十人),被“俘虏”的“四二二”派人员6400余人,居民2500余人,这些被俘者其后许多人遭到了长期的关押、残酷的迫害。造成这样的严重恶果,这个责任当然是文革发动者毛泽东要承担的,林彪江青的“四人帮”是罪责难逃的;但主要的罪责应该算到韦国清的头上,他是广西1968年出现大武斗及惨绝人寰大屠杀的罪魁祸首。只要回顾一下广西文革发展的过程,许多事情就会一日了然的。

据史料所知,文革初期的1966年至1967年的11月以前,广西文革与全国其它地方是大体相似的,并无多大区别。但从1967年11月两派代表在北京经过谈判达成停止武斗,上交武噐,实现大联合的协议后,韦国清、伍晋南、广西军区都交出了检讨,承认“在文革中支一派,压一派,犯了方向、路线错误”,要“向毛主席认错,向革命小将和革命群众认错……”。中央也同时作出了“关于解决广西问题的决定”,成立了“广西区革命委员会筹备小组”(下称“区革筹”),此时广西的问题理应解决了,社会可以平静,人们也能安宁地生活了,广大人民群众是高兴的。然而后来的事态发展却出乎人们的所料,广西的形势不但没有变好,反倒越来越糟。从1967年11月起至1968年春,广西一些地方(如玉林、容县、灵山、宜山、荔浦、全州、贺县、钦州、梧州、桂平、鹿寨、罗城等等许多地方),就不断出现“联指”派围歼“四二二”派的事件,一些地方并出现公开的乱杀人事件(杀地主、冨农和他们的子女,也杀“四二二”派人员),而“区革筹”、广西军区及各地方的军分区、县武装部等政权机关对此则听之任之,不能妥善解决和依法处理好这些事件,使事态不断发展扩大。

在此种形势下,各地受迫害的“四二二”派人员,有的被迫逃到乡下上山躲藏,有的则逃到“四二二”力量较强大的南宁、柳州、桂林等城市中以求得生存。如果此时的韦国清和广西军区负责人,能站在公正立场上依法正确解决好所出现的问题,广西就绝不会出现后来的大规模武斗,更不会出现一系列的凶杀案。因为“联指”派的既定方针是“消灭四二二,建立革委会”,而韦国清及军区、各军分区和县武装部继续玩弄手腕,仍然在支一派,压一派,把南宁、柳州、桂林诬称为是什么“伍修集团三点一线的最后堡垒”,必欲最后除之而后快。为此,他们一方面向中央谎报军情,诬指南宁、柳州的“四二二”派和桂林“老多”派对他们的批评、抗议是什么“反对新生的红色政权革委会”;当这些地方的造反派因受压、受到武装围攻准备武装保卫自己时,被他们诬指为“反革命爆乱”,为此他们就调动农民进诚、甚至公然调动部队协同“联指”武装围歼南宁、柳州及桂林的造反派。更为恶毒的是,为了配合他们的武力围剿,他们又通过当年的《广西日报》大造镇压“四二二”派的舆论,诬指“四二二”派“杀人放火,搞反革命暴乱”,并别有用心地发出“六·一七”公告,制造“反共救国团”冤案,并胡说“反共救国团”就在“四二二”派据点内,有的“反共救国团成员”成了“四二二”派的头目。他们的这一系列胡作非为就骗取了中央下达“七三布告”,于是他们获得了尚方宝剑,就可以打着落实中央“七三布吿”,打着落实“六一七公告”清查“反共救国团”的旗号,堂而皇之、公开围歼“四二二”派及桂林“老多”派了,终于造成了广西惨绝人寰的大屠杀。

人们怎么也不会想到,至今也仍然想不通,广西在文革中会出现一场反人类的大屠杀,事后又长期不作任何处理,让凶手逍遥法外,有的并得到升迁;韦国清和他的继承者乔晓光之流并严禁人们议论文革中杀人之事,谁敢于议论和揭露大屠杀之事,就会被他们以“现行反革命”罪抓捕判刑,如1974年桂林的张雄飞、李新等等20多人就是因为写大字报贴到大街上,揭露广西各地大屠杀之事,就被非法抓捕判刑,就是这样的典型案例。他们大肆宣扬文革中广西始终有一条“正确路线”,这纯属胡说八道的谎言。要不是那时中央新的领导人胡耀邦等人的英明决策,八十年代初两次派出中央工作组到广西调查文革中杀人之事,在此基础上于1983年开始了文革的处遗工作,广西的十多万无辜惨死者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得到平反昭雪啊!虽然那时惩办了极少数杀人凶手,追究了少部分凶手的刑事责任,但对大多数杀人凶手则未依法惩处,仅作党纪、政纪问题来处理,就未免处理过宽了,使广大民众、特别是受害者家属不满意。尽管这样,这样的处理仍是一个历史进步,比之韦国清和乔晓光当政时要好多了。

这段惨痛的历史悲剧虽然过去50年了,但在今天仍是值得我们永远牢记、认真总结、深入反思的。

作于2018年5月中旬

责任编辑: 李广松  来源:议报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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