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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微痕》:灵岩山下林昭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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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已是林昭遇难四十周年。本文试图较为全面地昭示林昭的事迹和思想。1954年林昭和笔者皆从苏州跨进了北大校门,到北大反右末期的1958年初先后被划成了右派。1968年春,人妖颠倒的“清理阶级队伍”夺去了林昭的生命,期间笔者也被迫自杀却十分偶然地被抢救了过来。如今,笔者又痴长了四十岁,仅以此文纪念林昭。

林昭的苦难始自右派帽子

1968年,“十年浩劫”的巅峰年,“清理阶级队伍”席卷神州,血色恐怖笼罩大地。其时我虽曾叩开过地府之门竟被阎王老儿赶了回来,然而和我同时考入北京大学的彭令昭即林昭,却遭摧折魂归了离恨天,是日4月29。已经四十年了,这位烈女子的事迹和精神尚被有司淡化和忘却着。

林昭的苦难始自右派帽子。1998年北大百年校庆时的校史陈列室内竟只字未提反右,倘若1957年北大没掀起过反右运动,林昭怎会被戴帽──监督劳动──坐牢──遭枪决!他们不敢提及,那场暴戾的反右直接和间接杀死了多少北大人。第一个贴出《胡风绝不是反革命》大字报的刘奇弟,和中文系林昭同年级的物理系学生,戴帽后在1961年遭吊打冻饿而瘐毙狱中,当是较早的遇害致死者之一。

直到2008年春节,以当年物理系右派学生为首的一些人获得机会当面要求北大校长给予平反、道歉和赔偿,北大当局仍是推诿搪塞置若罔闻。林昭他们是当之无愧的北大学子的代表,五四精神的继承者和发扬者,北大人的骄傲。即使1957年以后,即使在“文革”期间,魑魅魍魉横行时林昭也没有不说话。有人以为钳制住知识分子的嘴巴,首先是青年学生的嘴巴,中国就只剩下万岁声了,嘴巴堵不住干脆枪毙之!

林昭的狱中斗争

在长达八年的牢狱生活中,林昭进行了十分惨烈的抗争,用她那柔弱之躯猛烈地撞击着牢笼的黑暗,正义和邪恶间斗争的剧烈程度远非外人所能想象。仅举一例:林昭曾被二副手铐交叉背铐达半年之久!“从未为我减轻些,譬如暂时除去一副。天哪,天哪,这是真正的地狱,人间何世?”狱警叫嚣“我不制服你这黄毛丫头我们就不相信!”林昭在狱中“备遭摧折,屡被非刑;百般惨毒,濒绝者数!”但她的斗志却更形高昂,“不怕你们把林昭磨成了粉,我的每一粒骨头渣儿都还只是一颗反抗的种子!”

除了残留的林昭日记、信函外,感谢林昭的胞妹彭令范女士、同学张元勋先生,录下了林昭狱中抗争的点滴,使世人得窥一斑,或可推知全豹吧。诚如1978年5月4日《人民日报》“特约评论员”撰写的社论所说:“他们采取了野蛮的蒙昧主义和暴力镇压手段来践踏科学与民主。……他们完全是一群野兽,把封建法西斯制度中的一切最黑暗最野蛮的暴力镇压手段,全部拿来对待无产阶级和中国人民的精华。”林昭出狱期的书信和写作,以及在狱中墨写和血写的文字,尤其是用鲜血和发卡书写在撕开的白被单条上的数十万字的上书、进言、声明、论述、诗歌、散文等文稿,包括一百多篇的《牢狱之花》、《提篮桥的黎明》、《思想日记》等等,无不高歌着还我人权、还我自由。

林昭以血作墨,手臂上满布了取血的切口,以记录下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斗争,付诸后人,为我民族。她的最后文稿是:《历史将宣告我无罪》。坐穿牢底血写数十万抗争文字,古今中外是否绝无仅有?如果那些文稿还存留于世,相当部分也仍被锁在了有关部门的铁柜之中。据说林昭的专案材料有一房间,其中的四大箱甚至讲要绝密封存五十年。

现在人们虽只看到些残缺不全的劫后余物,那个“大写的人”也已巍然站立于前。激扬文字搏击专制,“不自由,毋宁死”的浩然正气诚力透纸背,高山仰止令人肃然起敬。

林昭的思想理念

反右前林昭就在《光明日报》、《中国青年报》、北大校内刊物等处发表过不少诗作。在狱中她更书写了很多今体、古体的悲愤诗和明志诗,例如:“啊,大地/祖国的大地,/你的苦难,可有尽期?/在无声的夜里,/我听见你沉重的叹息。/你为什么这样衰弱,/为什么这样缺乏生机?/为什么你血泪成河?/为什么你常遭乱离?/难道说一个真实美好的黎明/竟永远不能在你上面升起?”对这些问题她回答和感叹道:“狐鼠纵横山岳老,脂膏滴沥稻粱贫。”“劫里芳华不成春,秋风秋雨愁煞人!”“忧乐苍生夙愿真,壮怀激烈照天陈。/吞毡谁复思侯汉,蹈海我终不帝秦。”“祗应社稷公黎庶,哪许山河私帝王?/汗惭神州赤子血,枉言正道是沧桑!”林昭进一步高义明志:“愁不能辍,愤不忍说/节不允改,志不可夺/书愤沥血,明志绝粒/此身似絮,此心似铁/自由无价,年命有涯/宁为玉碎,以殉中华!”这些诗句虽不是全部直接引自林昭妹妹的回忆文章,但它们是切合林昭的思想轨迹的:“枉言正道是沧桑”“蹈海我终不帝秦”!自己虽已命如游丝却仍心宇浩渺思祖国悲人民,那气吞山河的爱国主义之激情,那摄魂夺魄的宁为玉碎不作瓦全之誓语,诗中的“帝王”能不害怕?人言燕赵多慷慨之士,弱女子林昭却以她的吴侬软语唱出了黄钟大吕。且听她另一首用血写的诗作“将这一滴注入祖国的血液里,/将这一滴向挚爱的自由献祭。/揩吧!擦吧!洗吧!/这是血呢!/殉难者的血迹,/谁能抹得去?”以血明志,热爱祖国,忧怀苍生,悲愤交加,呼天抢地,这境界当已高过关汉卿的“枉作天,难为地”之责问了吧。在万马齐喑的可悲时期发出如此铿锵之声的能有几人,真个是我以我血荐轩辕,为我中华文明!若把林昭比窦娥,义冲云霄的浩然之气岂窦娥血溅白绫之个人冤气可以比拟。

北大教授钱理群先生(当年和林昭同在中文系新闻专业,但低了二级)在评论他的充满理想主义的学姊时,称颂她是受难的殉道的圣女。林昭则自署是“中国青年自由战士”。

责任编辑: 李广松  来源:往亊微痕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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