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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寒:史家的身影如竹影——纪念余英时先生悼文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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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这种明道弘道的责任感,存亡继绝、返本归新的使命感,使他能够在任何地方、任何时代都耐得住寂寞,抵得住诱惑,受得住攻讦,不求荣华,不贪富贵,不慕虚名,而长年安心地在浩如烟海的故纸堆里专心研究,发掘史料,提出新说,诠释传统,钩玄提要,如他自己所说的“得到某种程度的真理,把已有的真理向前推进一步”。

与此同时,也在为故国的现当代百年厄运望诊病症,探究药方,以期赓续传统,拯救国魂。

一方面,他要在一个绵长庞杂的故国国史之中,重新去整理、发掘和评估他所心心念念的中华传统文化思想。

他的这项研究工作的参照系,是西方的历史文化;研究的方法呢,也是西方的现代学术理论和方法。

中华传统文化思想的深邃精致,使他心凝形释;而这个古老文化当中的精华部分,更让他感动惊叹。他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研究心得告诉世界,中华文化的儒释道三大思维系统中,同样也包含有若干普世价值的意识。

比如,华夏本土千年以来所传讲的“道”,就类似于以色列的宗教、古希腊的哲学;它所表达的,正是承认人类共通的价值、人道主义和尊重人类尊严。

另一方面,他继承了清末、民国学人的问题意识,即中国的国家方向和现代化问题、中西文化之争和融合问题。

具体来说,20世纪的中国究竟会不会亡国?中国文化会不会消亡?中国怎么样变成一个现代的社会,或者说,如何走上现代文明的道路?中国文化如何和西方文化走向融合?

对这个问题,他的导师钱穆主张“中学为体”,他的学界前辈陈序经等人提出“全盘西化”。“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的他,偏偏选择了另一条路径,“我认为中国传统是既存事实,不可能完全抛弃,只能逐渐改进,而现代中国也不能不接受某些普遍价值,一定程度的西方化也无法避免。”他在这里所说的“西方化”,是他的毕生信念:民主、自由、人权、宪政、法治等普世价值。

作为一个心存“问题意识”的学者,在他长长的一生著述生涯中,伴着青灯黄卷、案头稿纸,他陆续地完成了一部部以思想史和文化史为主、兼具原创性和系统性的中英文著作、学术论文。

他的学术关注,从上古、中古到近现代,几乎横跨了整个一部漫长而连续的华夏历史。大凡上古时代、三代、秦汉、魏晋南北朝、隋唐,到宋元明清的思想史,再到近现代思想史和知识分子问题,他都下过一番苦功。

更值得一提的是,他的著作论文有诸多的原创性洞见、论述。这里举例于万一,比如说,他发现了中国思想史的几次重大突破,均发生在王朝更替之际(如春秋战国之际、汉晋之际、唐宋之际、明清之际),并对此大处着墨、悉心剖析,如庖丁之解牛,如拨云以见日。

长年伏案的他既是在握笔书写,也是在深情对话。他在书斋中与自己对话,与古人和今人对话,与记忆中的皖南少时村庄对话,也是在与中国的历史文化传统和现当代情势对话。经由这些对话,他的著述给学术思想界、给很多海内外读者带来了醍醐灌顶的冲击、甘露洒心的启发、豁然开朗的领悟。当然,也给这个世界,留下了研究和理解中国思想文化传统极其重要的一把钥匙。

带上这把钥匙,能够打开一扇扇古老而幽深的门,然后眼睛为之一亮,从惊奇的瞳孔中可以看到:中国文化思想传统的源头活水、演进历史、内在规律、清魂精魄。

这真是一座丰饶的学术文化矿藏。

责任编辑: 李广松  来源:纵览中国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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