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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氏庄园,残照悲烈

—重庆市涪陵青羊镇陈氏大庄园的艺术雕刻及人物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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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大庄园之一的大路片庄园

在乌江与长江交汇的涪陵,有一个青羊镇,该镇曾有十个大地主庄园——统称“陈万宝庄园”。

以前有一个说法:川西刘文彩,川东陈万宝。

1949年,共产党来了……

几十年风雨掠过,血红残照里,默然回首——

人,杀了;

财产,抢了;

坟,“敞”了;

文化,毁了;

……

陈氏家族唯一残存的庄园

在乌江与长江交汇的涪陵,有一个青羊镇,1720年,一个姓陈的人(族谱上称他为“我仁公”),携妻带子,一人一个盐蛋作菜,由贵州思南安化县入川。

他们风餐露宿,一路坎坷,来到青羊乡安镇坝的古墓台、黑箐子等处。

山川秀丽,风和云祥,我仁公一下子爱上了这片土地,于是停止漂泊,扎根耕耘。

岁月悠悠,陈氏传到了第五代“万”字辈。数十个同辈人中,出了一个出类拔萃的人物——陈万宝(1807—1876)。此君头脑精明,视野开阔,善经商,有文化,经过数十年辛勤经营,他将整个家族和产业推到一个崭新的高峰。

钱财、田土、粮食、连同传统文化、建筑艺术,齐头并进,陈氏庄园在乌江东岸光彩四射。

到1949年,陈家已发展到拥有10个大庄园,田地40余万亩,年收租谷40多万石,金银财宝不计其数,子孙遍布海内外的繁华境地。

当地有个说法:川东陈万宝,川西刘文彩

这一年,共产党来了,枪声爆响,杀声四起!陈家的人,死的死,抓的抓,逃的逃,散的散……

地主陈一村、陈德宽、陈德厚、陈德宣、陈世屏等人倒在血泊中;

地主陈德宗、陈希颐、陈渊明等人被抓入大牢;

……

十所豪宅大院,无论是分给农民的“果实”,还是收缴为国家的“财产”,或者是把“果实”又收回来作为国家的“财产”,没有一个完整的保存下来。土改后,“国家”和农民没有认识到这些“果实”是珍贵的文物和精美的手工艺品,有的被火烧,有的被变卖,有的被拆毁。如新屋嘴等宅子被烧毁了;如陈昌应的宅子被粮店拆了,木料卖成了钱,守门的石象又被酒厂拆了一对……古老的家具更是被农民廉价出卖,一张雕了八仙过海的木床,20块钱就卖掉了。还有的人把做工复杂、雕刻精美、大得像一座小房似的床劈了当柴烧,说放在那里占地方,碍手碍脚……

现在,尸骨最全的是石龙井庄园,但也只剩下残破的半壁河山。

我曾先后四次进入石龙井庄园,用目光和心灵触摸这惟一幸存的“半壁河山”。

石龙井(现称为“陈万宝庄园”)修建于1862—1874年。据记载,为修建这座庄园,300多个木石工匠用了12年时间,共耗费白银10万余两。它以前占地11亩,有房间120间,建筑总面积1万余平方米。庄园内,戏楼、天井、花园、水池、仓库、碾场、槽坊、圈舍等一应俱全,其工艺水平、艺术手法堪称我国清代川东民居建筑的典范之作。

石龙井的整体布局充分展示了中国传统建筑讲求对称平衡的特征。不仅房屋呈对称分布,就是每一间房屋的一垛垛墙、一道道门、一扇扇窗,甚至房顶的一根根梁柱,窗前的一幅幅窗花,也都呈对称分布。天井和花园也如此,左边是牡丹园,右边是芍药园;左边是荷花天井,右边就是菊花天井;左边有樱花园,右边就有兰桂园。陈万宝还在园子里栽种了两棵枣树和两棵枇杷树,取枇杷结子多和枣与“早”的谐音,希望自己的后辈子子孙孙早生贵子,多子多福。

庄园后边的石壁上开凿出的两眼水井,一年四季泉水长流,旱季不枯,雨季不溢。任凭怎样取用,水位都不会降低半分。当地流行一种传说:这井底藏着两条石龙,常年累月向外吐水。这也就是“石龙井”名字的由来。

石龙井庄园的雕刻艺术十分精湛。

院坝前面的戏楼上,前后的屋檐上、挑梁上,四周的木栅栏上,随处都雕刻着精美的花纹图案。尤其是戏台前的横梁上,雕镂着一出完整的戏剧故事和热闹的饮宴场景。几十个人物各具情态,人物衣饰折皱历历在目,神态动作栩栩如生。虽然岁月的风吹雨打褪去色彩,露出木头本色,但却更显古朴。

可惜,这些雕刻损毁严重,已经残破不堪。两重的八字门上,本来有着木雕的门神,文革时被人用刀削去,只剩一片凌乱的刀痕。门神常见,但多是张贴的木版年画,直接刻在门上的门神浮雕就很少见。院内的石雕也支离破碎,缺胳膊少腿,抱着小猴的母猴大多母子离散,石狮子见首不见尾,戏台上的木雕人物大半没有保住脑袋。

可它残存的雕刻依然是那么美!

天井里有几口保存相对完好的石缸,它们有的浅雕、有的浮雕、有的圆雕、有的镂空,手法不同,风格各异。芍药园天井中的云浪朵石花缸,缸沿内雕刻的狮子和犀牛,皆作盘卧之状;缸身上雕刻的六幅人物故事,都采用浮雕手法。兰桂园天井中由6个花瓶组成的石缸,则采用阴刻手法,雕刻有兰草、菊花等图案。牡丹图还刻有刘禹锡的名句:“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戏台两旁边各有一个长方形鱼缸,上面雕着蝙蝠、荷、桃等,即使布满青苔,也仍可看出雕功的细致精湛。尤其令人惊叹的是后院一个天井里的石雕荷叶花缸,花叶千姿百态:正面、反面、侧面、盛放的、含苞的、半开的,无不刻得细致入微。花缸里面还雕有青蛙、龟等小动物。四周还有一些石柱围绕着花缸,听说以前上面放着石花盆,雕得也非常美丽,后来东一个西一个被人抱走,现在上面放一些盛土的搪瓷盆子,胡乱种着一些花花草草。

花缸所在的天井有一个入口,两旁由两个石狮把守。和传统中凶恶的守护石狮不同,这两个狮子充满母性的温柔,它们伸着舌头,胸前都有着一个小石狮,正仰着头舔食它们舌上的食物。以这样的形式守护花缸,动物植物都非常和谐宁静。

院坝和天井的石栏上,雕刻着两两相对的石狮、石猴、石麒麟,以及蟠桃、佛手、石榴等仙界珍果。它们都是在石栏上面直接雕刻出来的,与石栏组成一个珠联璧合的整体。

庄园梁柱纵横、檩椽密集,大小木作结构均采用当地盛产的优质柏木。加之做工精巧、工艺考究,榫缝结合紧密牢固,虽经历百年风雨沧桑,却没有一根房梁和柱子歪斜、坍塌。

庄园内每一间屋子的窗花图案也丰富生动:有的是彩蝶、玉兔、飞鸟、奔马等动物;有的是荷花、牡丹、兰草、紫藤等植物;有的则展现春、夏、秋、冬四季意境。这些装饰,与房屋外边的大自然和谐统一。

庄园的墙基、天井、栏杆、院坝,几乎全部用青砂条石铺就,最大的石头重达10多吨。这么巨大的石头,在没有汽车和起重机的140多年前,是用什么工具运来,无人得知。

石龙井之所以逃过了文革的劫难,全靠有人在它的四壁上写满了“伟大领袖毛主席”的语录。如今,这些语录尚残留在庄园褐红色的木墙和灰白的石壁上。

由此,这个集古代建筑工艺和文化艺术于一体的古老庄园得以幸存下来,并于1987年被列为涪陵县“文物保护单位”。

但是,1995年,涪陵一位分管文化与教育的共产党官员一声令下,这个逃过了文革浩劫的“文物保护单位”被活生生拆毁了一半!

(“文物保护”在权势面前不过是一个听人使唤的丫环。人都可以随便杀,庄园又算什么?)

陈氏家族气势不凡的十大庄园,终于只剩下了石龙井一个残破的“半壁河山”。

陈家曾有数十座大大小小的坟茔。那是一部集儒、道、释为一体的“阴宅文化”。现在,绝大多数坟墓已被毁,其中包括巨大的陈万宝本人的坟墓。(它在“农业学大寨”时被农科所拆毁,石料等作了它用。据说,该墓巨大,仅墓前的石坝就占地几亩,墓上的雕刻更是精美绝伦。)

残存的墓茔也没有一个是完整的,它们全部被“打开”过。(当地人叫“敞”坟——即把墓挖开,或炸开,搜寻里面的财宝。)

共产党,你看不清楚

讲述人:陈德孚

陈万宝第四代子孙,84岁

我是陈万宝的第四代子孙。陈家的辈数是20个字:我章兴宇万、荣华世德昌、邦国安定远、朝庭文字光。

陈万宝是万字辈,他入川后,第一辈分了两房,第二辈分了三房,我爷爷就是第三房,也是幺房。共产党搞土改前,我们这一房算得上陈氏家族的首富,新屋嘴就是我们家的庄园。

我们家族共有十大庄园,分别叫戴家堰、石龙井、四合头、李家湾、老寨、唐坎、朝门、新屋嘴、石坝、大路片。

我爸爸这一房在新屋嘴庄园。

新屋嘴庄园以前气派得很,大门两边建了两个亭子,中间是一条龙,两边有两个老头在钓鱼,还有很多雕塑,现在全部毁完了,只剩下大门处这一坡石阶。以前我们这儿环境美得很,青山绿水,到处是树木,那边一片全部是柏树,我们新屋嘴这一片全部是松林,朝门那边全部是杪树。鸟也多,到处是白鹭,像这个季节,各种各样的鸟,天空中密密麻麻的,还有雕从天上冲下来抓小鸟,观看起来精彩得很。如果环境不毁,庄园不毁,现在搞旅游是个好地方。

土改来了,我爸爸陈建侯是大地主,他先被关押,保释出来后又被抓走,最后被枪毙,他死时才39岁。当时我也吓倒了,我跑出去躲了,否则——难说!

我妈被抓到太平、新龙等地去斗了几十天,但她没有吃太大的苦,一是她历来就是个行善的人,周围群众都清楚,对她没得一点恨,也正因为如此,没把我们赶到烂草棚去住。二是我们家的金银早在土改之前就被驻在我们这儿的解放军搜去了,这事大家都知道,所以土改时没有追逼她金银。

除了我爸,我记得还杀了陈克益(音)、陈文昭、陈德厚。对了,还有陈一村。陈一村是我幺爸,他从黄埔军校毕业,这次我到广州专门去查了,黄埔军校有他的名字。抗战时期他领头创办了华楠学园,第一年就在我们新屋嘴庄园办学,后来把庙子里的菩萨搬出来,就在庙子里办学。当年我就在华楠学园读书。那时拿得起学费就拿,拿不起就免费,不择贫富,任何人的子女都能入学。

除了地主,我们这儿还杀了一个叫杨茂青的人。

杨茂青是个穿“半截鞋”(痞子型)的人,共产党利用他,给他封一个“剿匪主任”。他要抽鸦片,就拿鸦片给他抽。等把土匪收拾完了,就轮到他了。那天开会,他还在主席台上坐着。主持会的刘××说:“我们这里面还有没有坏人?”其他人说:“有!”“哪一个?”“杨茂青!”这一切都是事先定好了的,马上就把他抓起来,好像是在第三天就把他枪毙了。他的儿子也被枪毙了。

共产党,你看不清楚。

采访时间:2016年8月14日

地点:涪陵青羊镇陈氏新屋嘴、李家湾

一张年历,四条人命

——记陈万宝庄园最后一个老地主

讲叙人:陈昌龄

在涪陵青羊镇外约一公里的地方,从公路下去,沿一条田间小路,拐几道山弯,来到一个小村子。

村子很小,只有三、四户人家。经人指点,我在村另一头的一间平房里看到了他。

不需询问,一眼便认定是他了。

责任编辑: 李广松  来源:民主中国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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