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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王和岩:警察儿子都被暴力逼供死,普通人会咋样?

—嫌疑人孙任泽之死

庭审显示,这间审讯室由霍城县公安局国保大队办案人员办案专用,俗称国保办案室,平时不大使用。审讯室里其实有监控视频设备,分别安装在前门和后窗附近。看守所所长孙某亮事先吩咐副所长柴某将监控视频关闭,但柴某多了个心眼儿,为以防万一祸及自身,后来又偷偷打开了后窗附近的监控视频。正是柴某“留了一手”,记录的七个多小时审讯过程,成为该案扭转乾坤的关键证据。

现场视频显示,审讯室内靠近门的位置有办公桌,两三把椅子。室内有一张铁制高低床,一头对着门一头靠着墙,墙上有小窗,小窗附近装有监控视频。

多名被告人当庭陈述,审讯中,他们或让孙任泽正背、反背铁制审讯椅(俗称“老虎凳”),每次背40多分钟;或抽掉铁架床下铺床板,将仅穿短裤的孙任泽双手、双脚分别捆绑铁架床前后两头,使其赤裸的身体承重在铁格挡上,并将哑铃放在肚子上,增加孙任泽腰部的难受程度;或将孙任泽悬空吊起,用毛巾敷脸浇水。

监控视频显示,从下午4点到11点半,长达七个多小时的时间内,孙任泽被毛巾敷面浇水、或直接浇水十几次,其中长达16分钟和15分钟的有两次。其余时间每次悬吊20多分钟。

据知情者介绍,孙任泽被固定在靠近门的铁架床那头,视频只拍摄到其被刑讯逼供的背面部分,且许多画面被铁架床遮蔽,但能看到审讯人员有戴塑胶手套、拿可乐瓶、哑铃和毛巾等动作。“视频中当审讯人员作出浇水动作时,无法看到孙任泽的表情和反应,但看见铁架床长时间剧烈晃动,可以想象人有多痛苦。”

被告人说,审讯中,他们还抽孙任泽耳光,用白色PVC管抽打其小腿和脚后跟,用老式摇把电话机电击其身体,为防止留下体外伤,用军用带捆绑孙任泽手腕、脚腕时,特意垫有毛巾。审讯进行到最后,孙任泽曾大声惨叫,连连求饶。

几乎所有被告人都指称,年龄最小、首次参加刑侦专案组的刘献永,在八名被告人中表现最兴奋、最积极,逼供手段也最“变态”。他们说,审讯中,刘献永或用胶带拔孙任泽的腿毛,或将装满水的可乐瓶悬挂在孙任泽的生殖器上,或用戴着塑胶手套捏生殖器。而拔阴毛、毛巾敷面浇水、直接水浇面部,大都是刘献永所为。

庭审中,刘献永承认上述行为,“我想侮辱孙任泽的人格,摧毁他的心理防线”。

有知情者说,刘献永到案后一直不认罪,直到审讯人员提到其母,他一下子崩溃了,哭着说:这几年这个事就像石头一样压在心上,现在说出来了,反而轻松了。

本不在吴学民这一组的崔亮于当晚19:39进入审讯室,之后协助刘献永等人将孙任泽捆绑在床板抽出等。20时41分许,何德富也进入审讯室,见孙任泽被捆绑在铁床上,仍要求吴学民等人加大审讯力度。后吴学民、刘献永等人将孙任泽先后控制在审讯椅中、捆绑在铁床上,对并多次用水浇淋孙任泽面部。

靳博文对孙任泽最后时刻的回忆是:“……把孙任泽绑在高低床的下口,绑好后就开始给他灌水,还将芥末抹到孙任泽的眼睛、鼻子上让他难受,用可乐瓶子给孙任泽扣鼻灌水,中间有人拿毛巾过来堵孙任泽的口鼻,然后接着灌水,这样灌了有三四次,孙任泽在灌水的过程中就昏迷了。”

朱生德的回忆是:“……将孙任泽绑在床上,拿毛巾盖在孙任泽的脸上浇水,并接了一桶新水,然后又开始对孙任泽脸上浇水,浇了几下孙任泽就没有反应了,没有挣扎也没有喘息。”

2018年9月27日凌晨0时37分,连续刑讯逼供七个多小时后,孙任泽出现昏迷。审讯者将孙任泽从老虎凳上放下来,摸手腕没有脉搏跳动,拍打脸部也无反应,刘献永把孙任泽放在地上做心肺复苏,吴学民让人去叫看守所医生,之后送医院急救。霍城县医院的接诊记录显示:27日凌晨1点半,患者被送来,呼吸、脉搏均无,瞳孔有放大。送医警察说,患者要求喝水,被呛后出现昏迷。

任亭亭说,参与抢救的医院院长9月28日曾对她说,孙任泽现在就是脑死亡,即使抢救过来也是植物人。医院记录显示:“抢救时患者停止呼吸已有40多分钟,曾电击做心脏复苏,因时间较长已经脑死亡……”

吴学民笔录中供述,孙任泽送医前已处于昏迷状态,没有脉搏、心跳、呼吸。而在法庭上,吴学民则表示,自己不是专业人员,没法判断人是否脑死亡。

被害人律师及家属认为,吴学民改口,包括后来串供,都为掩盖孙任泽实际上死在看守所的事实。犯罪嫌疑人死在看守所和死在医院,性质完全不同,在法律上定罪量刑会有很大区别。

孙任泽先后做过三次尸检和一次补充尸检。前两次尸检,因受害人家属及警方分别提出异议,公诉机关未予采纳。审理中,公诉机关作为证据向法庭提交的是广州中山大学司法鉴定中心副主任罗斌教授等署名的鉴定报告(下称“第三份鉴定报告”)及补充尸检报告。

罗斌教授从事法医鉴定工作30多年,曾做过6000多例尸检。其2022年3月10日出具的这第三份鉴定报告称:孙仁泽符合因患有心肌桥、左冠状动脉轻度粥样硬化而致急性心功能障碍,后继发重症肺炎、多器官功能衰竭死亡。其生前所受外伤可诱发或促进其死亡进程的发展,为辅助死因。

2022年3月,霍城县看守所副所长柴某,在压力下为减轻罪责,主动交出了审讯视频。之后伊犁州检察院向中山大学司法鉴定中心罗斌团队提交了审讯视频,要求其对孙任泽死亡责任做出认定。2023年3月2日,罗斌及助手出具补充鉴定报告。报告称:孙任泽符合在患有心肌桥及左冠状动脉粥样硬化的基础病上,合并外伤、寒湿等条件下,因被他人用毛巾覆盖口鼻并用水浇淋,引起机械性窒息及中枢神经系统功能障碍,最终因多器官功能衰竭死亡。在死亡责任认定中,被毛巾覆盖口鼻并用水浇淋为主要因素,参与度为60%;外伤及寒湿环境的参与度为25%;自身疾病参与度为15%。

据知情者介绍,庭前会议时,曾当场播放审讯视频,“看完后,所有律师心情都很沉重,无人说话”。

“没想过”

庭审显示,白震华、何德富没有参与具体审讯,二人也自始至终否认对刑讯逼供知情。其他六名被告人则说,审讯孙任泽期间,每天或隔几天,白震华、何德富都要组织大家开会,汇报昨天审讯情况以及审讯手段。

白震华辩解说,他不仅是专案组副组长,还兼任州公安局刑侦支队副支队长,队里的其他案件也要负责,工作需要他两边跑,不常在专案组,对下属刑讯逼供的手段并不知情。“我只是跟他们说,审讯中要讲究策略,这个唱白脸,那个唱红脸。有次吴学民说孙任泽怕水,我问为什么,他们说用水浇孙任泽,我制止了。”他表示,审讯中打几个耳光、踢几脚可以,但不知道他们用那么残忍的手段刑讯逼供。

白震华说,9月26日早上组织所有人员开会,两个小组的人员都参加了。他说每天早上都要召集大家开会,听取头天晚上审讯情况汇报,他不在的时侯,就是何德富负责召集大家开会。他跟组员宣布,他不在时听何德富的,何德富代表他。其他被告人证实白震华的确曾说何大队是省厅下来的专家,他不在时,大家要听何大队的。

何德富则否认这一说法。他说自己进专案组最晚,从来没有正式文件对他进行过任命,也没有被上级口头任命过。他只是负责审核笔录,对审讯情况完全不知情,直到看了视频才知道他们对孙任泽进行刑讯逼供。何德富是所有被告人中唯一坚持不认罪,也拒绝对受害人家属作出赔偿。

公诉人或审判长问多名被告人,何德富说加大审讯力度是什么意思?他们回答:就是上手段,加大刑讯逼供的力度。

何德富的辩护律师说,何德富是奎屯市公安局法制大队副队长,因工作出色,被长期借调到自治区公安厅厅刑警队。何德富被派到专案组,只是对笔录把关,负责材料组。因为平时对笔录要求特别严格,多次指出其他被告人的笔录不合格,致使他们心怀怨恨,一致指认是报复。律师强调,9月26日审讯现场监控视频显示,何德富曾在案发现场停留了4分多钟。事发后,其他被告人订立攻守同盟,串供,也没有何德富,“这充分说明何德富与他们不是一伙的”。

责任编辑: 李广松  来源:财新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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