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青天”青海纠“左”
1958至1961年,青海省以省委第一书记高峰为首的领导班子,在经济、文化非常落后的少数民族地区强制推行“大跃进”。在牧区,将民主革命和社会主义革命一步走,向共产主义过渡,引起社会极大震动,使青海人民吃尽苦头。1957年底统计青海人口265万,到1962年降到205万,减少60万。减去从劳改单位释放回内地的5万多人,还有50多万。除小部分逃到新疆等地外,至少饿死45万人,占全省人口近五分之一。
当时,包括周恩来在内的中共领导人只知道青海问题严重,到底严重到什么程度,并不清楚。1961年春,公安部副部长王昭被调任青海省委任第二书记兼省长,行前周恩来与其谈话。同时,内蒙古自治区区党委书记杨植霖调任西北局书记,兼青海省委第一书记。杨植霖常在西安工作,主持青海党、政日常工作的主要是王昭。
王昭1917年生于河北省平山县,1932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36年任中共平山县委书记,抗日战争时期任晋冀区党委副书记,解放战争时期任石家庄市委书记兼市长、军政委、兵团政治部主任,1953年由志愿军兵团政治部主任调任公安部政治部主任,同年任公安部副部长,在副部长中是最年轻的。
青海省在“大跃进”年代,不仅经济遭到空前破坏,人民群众死、伤惨重,公检法机关(尤其是公安机关)还运用专政手段残酷镇压毫无过错的人民群众,人间地狱般的状况,深深地震撼了王昭。1961年5月,他到捕人最多的玉树州,途中被一群妇女拦住车子,下车询问,那些妇女说,他们那里成年男人被捕光了,要求留下“人种”,使王昭非常震惊。他认识到,青海省的问题具有典型性与普遍性,问题发生在青海,但是根子在中央。所以,对省委和各级党委领导班子进行了必要的调整、改组,对几十名问题特别严重的领导人撤职、降职,对其中少数人作了司法处分。省委常委、主管政法工作的副省长薛克明是执行左倾路线的急先锋,被开除党籍、公职;公、检、法机关领导大换班,公安厅长被降职调到乐都县当了排名最后的副县长;省检察长、法院院长被免职。这些在整风运动中受到处分的人,在文化大革命中反过来借助造反派批斗王昭,文革后,有的人不仅官复原职,还升了官。
王昭单枪匹马到青海,要依靠原省委常委的大多数。省委领导层的大格局基本未变,原来的五位副书记继续留任,只从公安部带来王仲方担任省委常委兼秘书长。纠“左”只是在系统内部进行整风,主要方式是自我纠正;特别严重的地方,省里派工作组帮助和督促检查。在这个过程中,由于左的思想影响,以左纠左也是存在的,对少数人的处理造成了新的冤案。从1961年6月到1962年6月,复查平反了本省错捕、错判的全部案件,释放了还活着的各类人员17000多人。
由于王昭的到来,解散食堂、采取紧急救援措施,人口大量死亡的状况迅速得到扭转。尽管生活仍然极端困难,每人每天在1961年还吃不到半斤粮,但是不用进食堂,用野菜、树皮加以补充,不至于饿死。如果继续在食堂喝大锅清汤,那就非饿死不可。所以人们发自内心拥护王昭,呼其为“王青天”。
当时,青海农牧业生产遭到毁灭性破坏,短时期内难以恢复。王昭通过实际考察,为了调动农、牧民生产积极性,在偏僻农村允许以生产队为核算单位,允许作业组承包一定数量的土地;在牧区允许牧民个人承包喂养牛羊;在城市积极组织生产最迫切需要的生活用品;另外还向中央有关部门申请给青海多调拨生产资料和商品。到1962年底、1963年初,多数农牧民家里有了铁锅和菜刀,布票由原来每人每年7尺加到15尺,城市居民日用品供应也有了改善。
“死心眼”的王昭
这时,毛泽东要求在全国农村开展社会主义教育运动,阶级斗争的弦越绷越紧。1963年秋,王昭亲自挂帅,两位省委副书记参加,从省直机关抽调30多名厅、局干部、300多名普通干部组成“四清”工作团,浩浩荡荡开进离西宁市几十公里的湟中县平安公社开展社教试点。
笔者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公安部,刚刚报到,即因王昭要人,调去青海省公安厅工作。开始第一年的具体工作在复查案件办公室,阅读、整理公安机关(包括劳改、劳教部门)上报的整风运动材料,接触大量血腥、悲惨、荒唐、令人发指的事件。另外,直至1966年,参加全部5期“四清”,目睹运动全过程。
在“四清”工作团动员大会上,王昭按照毛泽东的口径,大谈特谈阶级斗争的严重性,大谈特谈开展社会主义教育的必要性。对工作团每一个成员提出了严格的要求,强调要住在贫下中农家里,和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不准搞特殊化,要紧紧依靠贫下中农,通过社教运动,把被地、富、反、坏、右篡夺的领导权夺回来。他规定了严格的八条纪律,工作队员违犯者,一律开除党籍、开除公职。工作队员不准带吃的、喝的,不准下馆子,违者开除公职,是党员的要开除党籍;和女社员发生两性关系的,以坏分子论处,等等。
没有下去之前,工作队员并不知道农村实际状况,下去之后才知道,农民实在太穷,农村实在太苦了。和农民同住、同劳动问题不大,但是要和农民同吃饭,就意味着挨饿和得浮肿病。王昭以身作则,住在一户最贫困的农民家。早晨吃的是土豆、白开水,中午是发了霉的青稞面馍,晚上是干菜根泡后用水煮,在里面撒一些杂面,成了杂面糊糊,调料只有干辣椒面。对一个患有糖尿病的他来说,这是难以生存的。
公安厅派一位警卫人员跟着王昭,想给他单独弄点吃的,遭到严厉批评。一起下去的那两位省委副书记,只呆了一个多星期,就找借口回西宁,然后干脆住进医院了。死心眼的王昭,身患糖尿病,却硬着头皮,坚持在那里。直到发高烧,才不得不回西宁治病。稍有好转,就又下去。包括他的警卫在内,几个干部经过商量,找各种借口,要王昭每星期回西宁一、二次,以便改善一下生活。三个多月的“四清”结束后,王昭自己和100多名工作队员得了浮肿病。7个工作队员实在饿得受不了,违反纪律偷带食品、或叫家属偷偷送吃食,如饼干、糖果之类,或偷偷到平安镇上买高价食物,被发现后开除党籍或公职。
此后,王昭不遗余力地贯彻毛泽东反修防修的理论,在青海省大搞“四清”运动,积极贯彻西北局指示,在农村进行“民主革命补课”,重新补划地主、富农成分(牧区划牧主和富牧成分),大整基层干部,把“大跃进”的灾难性后果转嫁到基层干部头上。
王昭把开始好转的青海经济再次推向绝境。农村的赤贫他是知道的,亲身经历过的。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可能是身不由己吧。但是,毛泽东要求各个省委都要搞社教试点,而且要向中央报告。省委第一书记杨植霖不亲自出马,你王昭带这个头干什么?我一直不理解。他完全有理由住院治疗疾病。
文化大革命开始时,王昭就因患糖尿病在北京治病。他还患有肺气肿等多种疾病。这和他在青海省工作5年多的辛劳有着密切关系。青海除东部农业区海拔在3000米以下外,80%以上地区在海拔4000米以上。王昭跑遍青海,甚至带科技人员到高寒牧区了解地质、矿藏、牧场、草地,研究发展青海省农牧业生产和石油、有色金属、盐湖开采。在那里,气候变化极快,有时在一个上午或下午,就可以经历春、夏、秋、冬四个季节。高原严重缺氧,对病人危害很大。
一次,王昭到玉树,在翻越5600米的巴彦喀拉山时,由于氧气袋里的氧气已经用完,他顿时休克。司机加快速度开车,想在最短时间里翻过山岭到地势较低的地方。山是翻过去了,可是到4000多米的低处,车也翻了。王昭腰部、颈部受伤,后经医院治疗,脖子还是转动不灵,腰不能伸直,这样仍然坚持工作。他是真想改变青海的落后面貌啊!
“四清运动”中王昭的左倾路线
在“四清”运动中,王昭带队来到平安公社,要为今后全省开展社教运动树立样板。王昭在给中共中央的报告中,第一个标题就叫做“平安公社不平安”,其中把公社、生产大队、生产队三级干部推行“大跃进”时的种种强迫命令、多吃多占,把群众对“大跃进”说过的牢骚话、小偷小摸行为,都说成阶级斗争、资本主义复辟;把部分基层干部在左倾路线逼迫下的违法乱纪,说成阶级敌人篡夺领导权;把个别地主、富农家庭成员的任何行为,说成想反攻倒算,等等。
平安公社、大队、生产队90%的干部被批斗,37人被斗后自杀,19人被逮捕。在对敌斗争阶段,开展了对“五类分子”的群众批斗会。可是,尽管工作组员一再交代怎么说话、怎么批判,积极分子上台后,还是不知说什么。因为“五类分子”早已是“死老虎”,现行破坏活动根本没有,临时编造也编不出来。大会往往冷场。
为启发农民“阶级觉悟”,在社教运动中,一项重要工作就是要在社员中开展忆苦思甜活动,忆旧社会的苦,思新社会的甜。可是,几乎每个工作组都遇到一个难题:社员不忆旧社会的苦,而是忆“大跃进”以来的苦。为了做好准备,有时工作队员要事先导演社员如何上台忆苦思甜,反复教。可是他们一旦上了台,有些说着说着就联系上了“大跃进”,干部如何打他们,他家里的人是怎么饿死的……说着说着就泣不成声。这时,如果原来的干部在场,只要有一个社员喊一声他的名字,马上就有人把他揪到台上,拳打脚踢,谁也制止不了。忆苦思甜会变成武斗会,有的干部被当场活活打死。
据湟中县统计,全县“四清”运动中有349名基层干部自杀。到1966年,青海13个县“四清”运动中,有1700多名干部自杀,99%以上都是生产大队、生产队里的干部,公社、县里的干部有40多人自杀。
按“四清”运动设想,要把农村被坏人篡夺领导权的村干部撤换、改组,把得到群众拥护的好人选出来当干部。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王昭亲自蹲点的那个大队,选出来的党支部书记叫刘××。原来是个有名的懒汉,土改以后没有翻身,娶不起老婆,独身一人生活。工作组进村时,要挑选最贫困的农家住。他家最穷,两间破草房不能住人。还是工作组出钱派人维修,才能住人。靠这样的人来当大队干部,是没有能力领导大队的。后来王昭被捕入狱,他也受到牵连,被多次游街毒打,不久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