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 > 史海钩沉 > 正文

乱套了西宫娘娘做“都承旨”

—我在“监中之监”中度过“文革”

作者:

2006年是“文革”的40周年。2007年是“反右”的50周年。我那年83岁。像吴祖光说的,我是“生正逢时”。我在1957年“反右”时被判刑劳改。“文革”开始的时候,我是四川雷马屏农场的一名劳改犯。

这个农场,挂的牌子是“地方国营雷马屏农场”。但这只是他的企业名;他的官名,实际上是“四川省第一监狱”。我过去对什么叫“农场”,那印象完全是从苏联电影片里面来的。以为“农场”都是像苏联电影里的集体农庄那样,一马平川的田地,有一些小洋楼集中在一起,就是农场的办公大楼、俱乐部和宿舍等等。虽然我也知道,劳改队不会有集体农庄那么漂亮,但估量总还是集中在一块的。哪知道,到了农场,才知道这雷马屏农场是沿雷波、马边、屏山三个县的边缘山区建立起来的一块“净界”(和但丁《神曲》里的“净界”差不多),是绵延百里的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山包组成的。每一个山包是一个中队。中队与中队之间,相隔十来里或一二十里。总场部设在西宁(是雷波县的一个小镇,与青海的省会同名)。总场部下,离得较远的中队,归二分场和三分场管。最远的中队,已经挨近了云南。离西宁总场部最近的几个中队,统属于总场部直属的桂花大队。在桂花大队所在的桂花溪中队上面,有一所监狱,叫“集训队”。农场本来就是监狱,为什么还要有这样一个“监中之监”呢?这是因为劳改队里有一部分犯人,不肯认罪服法地接受改造,叫做“反改造分子”。为了使这些“反改造分子”接受改造,就必须把全农场的“反改造分子”集中起来加以整训。所以这监狱,也叫“集训队监狱”。

我是1963年5月间从成都的劳改工厂转解到农场来的。在“文革”之前,已经进过两次集训队。“文革”前夕,我是在桂花大队所属的山西寨中队经受“社教”运动的审查。1966年6月间《人民日报》发表了《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社论以后,我又再一次地被扫进了集训队。整个“文革”十年,我有六年时间是在“监中之监”里度过的。其后的几年,以及我刑满后在农场作为“戴着反动帽子就业”的“就业员”继续劳改的几年,都是在这个农场。直到“文革”结束后的1979年,我才在“上访”以后,离开了农场。

下面的文字,是我对“文革”那段时间的一些回忆。因为事情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加上我老年记忆力的衰退,有些人的名字,已经记不很清楚了。但事实是清楚的,有些是伤心的痛史,有些是惊险故事,有些则是趣事。野史无文,也可能无补于世。写下来,不过是希望中国不再出现“七八年又来一次”的“文革”而已。现在就扼要地记述一如下:文革中的“横扫”。

文化大革命”之突如其来,对在农场中的我来说,完全是懵然不知所措的。开头是,1965年冬,我看到姚文元批《海瑞罢官》的文章,以及听说毛泽东讲过“彭德怀也是海瑞”之类的话,心里感到,这可能是又一次大批判运动的先声。可能是他认为吴晗的剧本暗含着为彭德怀鸣冤、为农民叫苦的意思,所以有必要批判一番。似乎仍然是从文艺作品开刀,以知识分子为批判对象,达到压制舆论、加强思想统治的目的。随后,到1966年看到问题由“文艺批判”向“政治追查”升级,我意识到这是小题大做,毛泽东又要发威了。到中央发布《关于文化大革命的决议》,又看到江青居然担任了“中央文革小组”的第一副组长。而且,后来“中央文革”竟然颠倒乾坤地取代了政治局的权力,北京市长彭真、参谋总长罗瑞卿、中宣部长陆定一、中央办公室主任杨尚昆、都被打成了“反党集团”。我感到这完全是“乱了套”的做法。毛泽东似乎已经不再信任他的那些老战友,只好让自己的那个西宫娘娘抛头露面来做“都承旨”了。我感到,这是国家前途的不祥之兆。虽然我并不相信中国儒家关于“牝鸡司晨”、“阴人用事”一定会出乱子的说法,但把一个没有多少政治经验与治国才能的电影演员抬到高于政治局的位置上,这毕竟不像是毛泽东理智正常的作法。过去,听党内的老人说过,毛泽东和江青结婚,中央的好几位负责人是不同意的,听说当时延安中央直属党委还有过“不许干政”的三章协议。过去,在很多老同志的心目中,并没有把江青看作是毛泽东的正式夫人,只说是“毛主席的秘书”。甚至毛泽东自己也从不带她在重要会议或其它公众场合下露面。为什么突然会有这样的变化呢?我觉得,这一定是中央内部产生了政治上的分歧,使毛泽东产生了再一次“打烂坛坛罐罐”的想法。运动把进攻的矛头,直接指向“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这种提法,暗示毛泽东要对中央的某些老干部开刀。这时,他当然需要有一个可靠的人帮他掌控“中央文革”这个组织。不过,我想,对江青,毛泽东应该是心里有数的,大概也不会过于放纵,充其量不过是“承旨宣诏”或在听听汇报之后给毛泽东传话,绝不可能代替毛泽东出来“称王称霸”。等到《人民日报》发表了《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社论,我才感到这可能是中国的又一场大灾难来了,而且,很可能也是我自己最后的厄运。但是,我置身于农场的荒山野岭中,消息不灵,只偶然从报纸和传闻中得到一些零星片断的消息,毕竟不知道这所谓“文化大革命”到底是要干什么。——从《人民日报》的社论中,只知道这运动的大方向是所谓“反对帝修反搞资本主义复辟”;要“破四旧”;要打倒“资产阶级学术权威”,而且把“苏联赫鲁晓夫搞修正主义”列为最重要的历史教训。……但是,这所谓“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是不是要把社论中提到的“专家、学者、权威、祖师爷”都抓起来或消灭掉呢?究竟是谁让毛泽东感到危及了他在中南海的宝座呢?这运动会不会大量的杀人呢?……尽管我早就感到毛泽东在1957年后,已经有一种重蹈斯大林极左路线的可怕趋向,但对党内的现实情况,特别是高层领导人之间的矛盾与力量对比,却一点也不清楚。“文革”究竟是要革什么?革文化?革四旧?革知识分子?革老干部?为什么要这样革?坛坛罐罐打烂了还吃不吃饭?……对我来说,似乎总有些猜不透想不清,这就像是现在青年人常说的那句话:脑子里一头雾水。

责任编辑: 李广松  来源:往亊微痕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本文网址:https://www.aboluowang.com/2021/1027/1664498.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