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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杂碎三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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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了一回“叛徒”未遂

我们一批中学造反派办《红卫战报》,一个活跃分子叫红欧,是我们市东中学高二女生,本姓侯,文革改名叫红欧,很能耐,一个中学女生跑到大学生为主的“上海炮打司令部联合兵团”(“炮司”)成了负责人之一。“炮司”的头头是复旦大学的,笔名孙悟空,就是现还在复旦大学当教授的胡守均,是1967年初上海炮打张春桥的发起人之一。

1968年初,张春桥徐景贤要采取行动抓那些“那些炮打无产阶级司令部的现行反革命”,胡守钧闻讯带着一干人顺着长江跑了,红欧也跟着到外地避风头。3月,我们被关进上海教师进修学院办学习班时,就被询问红欧的去向,我们当然无可奉告,实际上也是一无所知。

不久,上海市革会的人打听到红欧人在南通,就叫我陪学习班的人一起去南通抓红欧,他们不认识红欧,让我去辨认红欧。这实在是太丢面子的事了,去就得当一回叛徒,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只好跟着一帮人从上海十六铺码头上船,坐了一夜轮船渡过长江到南通。

上了岸,却来了消息说红欧抓到,人已在上海了。一帮人又匆匆找一艘下水船赶紧回上海。大概是让人吓唬的心里太紧张了,情绪自然也是低落,我跑了一趟南通,却对南通了无印象,似乎只看到一个破破烂烂、乱哄哄的水码头,后来也没有机会再去过南通,很对不起南通。

好在红欧不在南通,没有当面指认红欧,没当成“叛徒”,我心释然。红欧被揪回上海,也没有出现在我们学习班里,不知被押到哪里去了,据说与胡守均等人都被隔离挨批斗。后来听说红欧不久被分配到上海附近农场劳动,现在应该在上海。

上批斗台挨斗

在学习班里呆了十几天后,气氛趋于紧张,开始开批斗会。

一天晚上轮到批斗我们几个,大卡车把我们远远地拉到上海东面快到复旦大学那边的交大附中,我们几个人被押到一个礼堂的台上,下面是黑压压许多中学生,我没去看他们在干什么。好在批斗会没有搞喷气式,没有打人,就是三番五次要我们交代问题,提高认识,揭发黑后台,交代不好时,众人就狂喊口号,指名道姓喊打倒某某人,某某人不投降就叫他永世不得翻身。这时我们得低下头,心里寻思下一个该是谁挨斗了。

已经经历过几次批斗会了,我们倒也不怕,曾几何时,我们自己就批斗过“牛鬼蛇神”,现在轮到批自己了,这就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像法国大革命中雅各宾派推翻吉伦特派,而后热月党人又打倒雅各宾派,你方唱罢我登场,或者如《红楼梦》里说的,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阿Q精神有时就会油然而生的。

也可能组织者担心落得个挑动群众斗群众的罪名,我们不官不吏,不过是个中学生,还能怎样?所以批斗会还算文明。但给我留下的“后遗症”是,落下了“历史把柄”。

几年后,1971年我在北大荒因给《兵团战士报》投过点稿,被通知去参加《兵团战士报》的培训班。《兵团战士报》社在佳木斯火车站对面的黑龙江建设兵团总部大楼里。培训班有四、五个人,从记者下基层采访调查、写稿修改、编辑组稿、排版拼版、编委会讨论选题,一路学来,挺有内容,好像也有从我们几个人中间给报社物色选拔记者编辑的意思。

有个编辑对我不错,培训班快结束时有一天他问我,你在上海时参加炮打张春桥了吗?我愣了愣,跟他解释了一下。编辑说,有人反映你的情况了。我想起来了,前两天,我在《兵团战士报》办公室走廊边与两个人擦肩而过,我听见他们说,这不是安大峰吗?在我们学校挨批的?后来我知道他们就是从上海交大附中下乡来到北大荒,分配在兵团司令部工作。让他们给碰上了,算我倒霉,怨不得别人,那时候反对中央文革领导人岂不是一个罪状,一个劣迹污点,人家不追究你就不错了。

一个月后,培训班里好像有一个人留下在报社当记者。我返回兵团迎春机械厂继续当我的电镀工。

批斗会导演父子斗

学习班的批斗会高潮,是徐景贤他们导演了一次父子斗。

当时我们一批红卫兵经常在一起聚会、办报纸,主要地点是在光明中学。徐景贤他们以为我们这些中学生有什么背景,但搞了十几天没什么结果。他们就把重点放到光明中学的学生王毅捷身上。王毅捷是光明中学的造反派头头,高个儿,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讲起话来先摆一、二、三、四,然后照着要点一条条讲下来,条理清楚,逻辑性强,不带遗漏,颇有辩才。他说将来想当外交家,所以很重视口才。王毅捷的父亲王维是新四军老干部,上海解放日报负责人,这时当然已靠边站了。

那天批斗会徐景贤自己没来,派人把王维押到我们学习班,开起批斗会。批斗会的组织者看来有备而来。他们让王维和王毅捷父子俩互相对质,然后挑拨其中矛盾,让两人相互埋怨,出现不满。

王毅捷显然年轻,没有经验,性子一急就跟父亲吵起来,出现父子相斗。但事实上王维与我们中学生办报写文章没有任何关系,他们还是抓不到什么把柄。

批斗到后来,有人讲王维对姚文元心存不满,其心可诛。事情原委是王家和姚文元家都在市委宿舍大院里住,王维向姚文元借书或资料,姚文元一般都不肯借,王维曾表示不满。这时王毅捷出来说,他知道原因:姚文元在毛主席著作和一些讲话上多有批注,有自己看法,所以姚文元不愿意把他的书和资料往外拿,借给别人。王毅捷还随口复述了姚文元在毛主席著作里表示疑问的一句批注。这一下听众哗然,会场上气氛顿时逆转。按照当时的天条,对毛主席著作岂可妄作评议?

平心而论,姚文元肯定是一个会思考的人,要是现在来看,在毛主席著作上写点自己的看法,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在当时的环境下,他绝不敢把表达自己思想的批注公开的,那是八张嘴也说不清楚的。而我们在台下的人就象姚文元之流批判别人时一样,攻其一点,不及其余,扣帽子,打棍子(当时社会风气就如此),抓住你在主席著作上做批注,岂不狂妄!于是猛然起哄,转移批斗会的主题,让主持方难堪。如此而已。

姚文元居然在毛主席著作上乱批,台下议论纷纷,批斗会主持人慌了手脚,赶快匆匆收场,厉声斥责“王毅捷凭空捏造,攻击无产阶级司令部”,“王维死不认罪,罪该万死”,然后赶紧宣布批斗会结束。批斗会高潮成了学习班的低潮。

王毅捷这招很妙,不知道他是出自有意还是无意的,反正结果不错,让批斗会无功而返,我们这些人的学习班最终也没有抓出什么黑后台来,让徐景贤之流很是悻悻然。王毅捷现在在上海交大当教授,据说颇受学生们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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