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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点周刊:他们想安安静静地教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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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能治愈我的,就是上课,其他的,尤其是这些杂事,我希望离我越远越好。”张荃说,她从小的梦想就是当一名教师,她一直觉得,当班主任最能够把自己的教育理念传递给学生。

然而,接受采访的两位校长都发现,在非教学任务越来越重的情况下,学校教师的心理问题正在浮出水面。

何卫公告诉记者,教师们也变得很焦虑,有时候情绪很烦躁,一些教师陆续出现心理问题,寻求心理干预,甚至选择辞职不再教书。但他有时也感到爱莫能助,自己也很茫然。“大家都没办法把精力安安心心用到教育教学上,教学质量就受影响。”何卫公说。

“把宁静还给学校,把时间还给教师”

“无意义”“没有成就感”,受访的教师大多如此形容那些非教学任务。

语文教师李舟说:“上好课是本职工作,有成就感,但把一篇公众号(推文)写得让领导认可,只是在完成任务。”班主任郝明不想把精力浪费在无意义的杂事上,她说:“我本来是热爱教书的,但如果总是这样耽误我的备课工作,我会没有成就感。”

“陶行知曾提出‘六大解放’,是解放孩子们的大脑、双手、眼睛、嘴巴、时间、空间。我觉得,教师也需要‘六大解放’,也是被束缚了的。”李镇西说,“恰恰是给予宽松自由,我们的教师才会有教育的创造性。”

为了给学校、教师松绑,面对不断加码的非教学任务,何卫公也会想一些办法,应付上级的要求和检查,比如把过去的档案改掉时间拿出来用,将原本所有班级都要搞的活动只安排几个班。

高霖也选择灵活处置非教学任务。“有些东西能够应付的,就尽量应付,反正就是给教师尽量腾出时间让他们教书,让他们用心教书”。

比如,上级要求暑期教师要每天参加巡河,高霖并没严格执行,他会在学生在校时就提前做好防溺水教育,“偶尔检查比较紧的话,我就安排”。

比如,为了防止投毒事件的发生,学校厨房被要求严加管理,泡菜坛子要上锁。“还不能一个人锁,要两个人锁,一个人配一把钥匙,两个人同时才能打开”。

高霖并未真的遵照要求去做。但他知道,一些学校确实如此做了。“泡菜坛子要上锁,那锅、盘子、碗要不要上锁?”与此同时,食堂里有30余种表格需要填写,这也需要教师来完成,包括入库出库登记、饭菜留样登记。“特别是这个出库登记,每天吃了多少米,每天吃了多少菜,每天吃了多少肉,每天吃了多少酱油、多少醋。”

这学期刚开始时,何卫公就收到7个“开学第一课”的任务。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排诸多的“开学第一课”,索性偷懒,“一个班搞一个,拍个照片应付一下”。

“他(教师)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但是这些事情过多之后,让教师没有时间去思考,没有心情去思考。”高霖说,在过多的非教学任务下,教师就像普通的车间流水线上的一个部分,没有把他的创造力发挥出来。

何卫公也觉得,教育讲究的是慢工出细活,要安安静静地去陪伴、去发现、去激励,而不是像机器一样生产。

在浙江某地调研时,易卓发现,也有教育局今年开始尝试为学校、教师减负。“他们把创建性活动进校园,做一个反向考核,每年不能超过多少项,如果超过就扣分。”易卓说。

实际上,2019年,教育部就提出要为教师减负。当年,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了《关于减轻中小学教师负担进一步营造教育教学良好环境的若干意见》,并发出通知,要求各地区各部门结合实际认真贯彻落实。

该意见指出,由于一些历史的和体制机制方面的原因,目前教师特别是中小学教师还存在负担较重的问题,主要表现是各种督查检查评比考核等事项名目多、频率高;各类调研、统计、信息采集等活动交叉重复,有的布置随意。“这极大地干扰了学校正常的教育教学秩序,给教师增加了额外负担。对此,必须牢固树立教师的天职是教书育人的理念,切实减少对中小学校和教师不必要的干扰,把宁静还给学校,把时间还给教师。”该意见中说。

2022年,国务院教育督导委员会办公室还曾发布《关于禁止向学校摊派与教育教学无关的“涨粉”“评比”“推销”等指令性任务的通知》,要求各地遏制形式主义向学校转移趋势,杜绝行政任务向校园转嫁做法。

在此期间,一些地方发布了“中小学教师减负工作重点任务台账”,并列出20项减负“重点任务”,并要求区市教育局于规定日期前报送工作总结;一些地方立足为教师减负,将过去分解到学校由教师承担的志愿服务任务改由局机关承担;一些地方叫停取消或整合部分进校园活动。

何卫公记得,自己10余年前同样是做校长,那时,文件很少,开会也不多,每天,他可以把心放在教育上。有时,去教室听听课,甚至亲自上课;或者约几个孩子聊聊天,了解孩子的学习情况、心理状态;或是找一两位教师谈谈话,帮他们在教育上有更好的发展。

他还有时间看几份教育类的报纸、杂志,学习先进的教育理念和教育思想,闲下来还可以到操场上跟孩子们一起打打球。“看到孩子们成长,看到学生进步了,这个时候就是最幸福的。”

如今,李镇西再回想起来多年以前的教育生涯,总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又心疼现在的年轻教师。

41年前,他刚刚成为语文教师,还担任班主任。那时候,没有教学以外的形式主义的任务摊派,也没有接二连三的红头文件,没有名目繁多的检查,也没有填不完的表格,没有学不完的安全知识,也没有“痕迹管理”。

“那时候,老师也关心孩子的健康和安全,但不用时刻担心学生的安全,更不用在放假后还担负起‘巡河’的责任。”李镇西说,“那时的教育很简单。简单到,教育,就是教育。”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张荃、何卫公、高霖、李舟、郝明均为化名)

责任编辑: 李广松  来源:冰点周刊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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