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 > 史海钩沉 > 正文

潘光旦其人其事

作者:

手稿中一些既谑又雅的“荤段子”,里面的雅趣,是那个时代的学人的风格。

举几例:

一:余与海宗(指雷海宗,潘光旦清华学校时期的同班同学,时任清华大学历史系主任)离平到湘后,内子与海宗夫人皆不健笔,来书甚少,余约计每月只一信,海宗则更少,四阅月中,所得只一函及二明片。某日与海宗晤,谈及此事,余谓亦有法使彼等多作书乎?海宗摇头曰:鞭长莫及。余不禁大笑,徐曰:鞭字有语病!

二:之迈(指陈之迈,时任清华大学政治系教授)成婚之夕,众大闹洞房,化成(指王化成,清华大学政治系教授)硕然长者,独不往。事后有人传语谓化成实有苦衷。化成离平来湘,亦既四五月,怨旷之余,曾求教于体育教授马约翰先生,马先生曰:可非法出精。于是非法出精之大议论,一时传遍圣经学院。之迈之婚,同人自无不见猎心喜,而化成枨触尤多,竟不入闹房之伙,同人有扣之者,则曰:闹房后归圣经学校宿舍,独自对火盆发愣,有何意味。此段问答某日传至新园,岱孙(指陈岱孙,时任清华大学法学院院长)味而善之,频点首曰:对火盆以叹息。余亟应之曰:抚孤松而盘桓。

三:清华在岳麓山建新校舍,余与芝生(指冯友兰,时任清华大学文学院院长)、岱孙、嘉炀(指施嘉炀,时任清华大学土木工程系主任)等初次往观。其旁有农业学校,校有蚕室,占清华新址之一角,正接洽出让中。临时大学开办时,拟即以此为土木工程系之教员宿舍,余笑问嘉炀曰:公等何日可下蚕室?芝生喟然曰:是真所谓文章误我,我误妻房!

这些诙谐雅趣的“荤段子”可能有人看不懂,并不觉得好笑。但能理解文中词义的人,就会入耳喷饭,乐不可支。

如“鞭字有语病”,运用了“鞭”字在俗语里暗指男性阳具的含义,造成了一语双关的效果。如“非法出精”一语,源自佛教,指手淫。以陶渊明《归去来辞》里的“抚孤松而盘桓”来对“对火盆以叹息”。不仅对仗工整,也和“非法出精”的说法遥相呼应,“性”的意味十分明显。如“蚕室”是个典故,唐代李贤注《后汉书》云:“蚕室,宫刑狱名。有刑者畏风,须暖,作窨室蓄火如蚕室,因以名焉”。意思是说受过宫刑后的人怕风,喜暖,在地下室生火养病,生火的地下室就像养蚕的温室一样暖和,后来就以“蚕室”来指代宫刑牢狱,是以典故来引起联想,造成戏谑的效果。冯友兰所谓“文章误我,我误妻房”,既是对潘光旦的回应,也是对文人情趣的自嘲。

比之今日社会上的一些无聊段子,自是高下立见。

一切都俱往矣。

后来这些文人雅趣,都被说成是封建糟粕,是反动文人的精神糜烂,遭到了革命者的痛斥。

何止是痛斥?

中国知识分子的命运,在新政后受到了历史上最残酷的蔑视与糟践。

一九五七年,潘先生在反右派运动中被划为右派分子,是人类学、民族学界著名五大右派(吴泽霖、潘光旦、黄现璠、吴文藻、费孝通)之一。

一九六六年,红卫兵命令潘先生到清华园一角除草。先生以衰老之年,残废之躯,无辜成为暴力的实施对象。潘先生因不能像正常人蹲着工作,恳求携一小凳,竟遭到昔日的学生拒绝。被迫坐在潮湿的地上,像畜生一样爬行着除草。

一九六七年年五月潘先生病重,疼痛难忍,竟不准医治,只能在家惨痛哀嚎,用四个s开头的英文单词留下惨痛遗言:“surrender(投降)、submit(屈服)、survive(活命)、succumb(灭亡)。”

这不能不让人动容。

这四个特殊遗言,不是潘先生一个人的写照,而且是一群与他身份相似的同代学者的生平概括。由于权力的高压,一些历史真实被长久地淹没和掩盖,善良的学人,对暴力,须合作,不合作就会面对死亡。

一九六七年六月十日晚,老保姆看到潘先生情况不好,急忙请隔壁的费孝通过来,因为潘光旦是他的老师,也是他的好友。潘光旦向费孝通索要止痛片,费孝通没有,他又要安眠药,费孝通也没有。后来,费孝通将潘光旦拥入怀中,潘光旦便逐渐停止呼吸。

费孝通哀叹“日夕旁伺,无力拯援,凄风惨雨,徒呼奈何”。

一代大师,竟这样凄惨地撒手人寰。

回首当年,国民政府败退撤离大陆,偏安台湾,新政初建,清华四大哲人潘光旦、叶企孙陈寅恪和梅贻琦,除了梅贻琦去了台湾,其余三人都义无反顾的留在祖国。

但极具讽刺意味的是,除了梅贻琦先生在台得以善终,其余留在大陆者俱都凄惨而逝,无一例外。

悲夫!

窗外大雨滂沱,夜不能寐,索性举杯自饮。

夜雨敲窗听不得,点点尽是断肠声。

魂兮归来!

(备注:部分资料来自网络)

责任编辑: 李广松  来源:博客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本文网址:https://www.aboluowang.com/2020/0821/1491780.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