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润到泰国!从文革到计划生育 最后的稻草是封城

用郜干的话来说,父亲郜阳的父母、也就是自己的爷爷奶奶,属于经历过战乱、饥荒和政治运动的一代人——爷爷来自河南,奶奶来自湖北,两人年轻时都去了N市念书,建立了“朴素的革命感情”。父亲郜阳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一出生就赶上文革,在一个省吃俭用、静默无声的环境里长大,“我爸现在还舍不得那些七八十年代家里用的物件,不肯丢掉。”现在郜干家依然丢放着父亲郜阳保留下来的铁制电扇、旧式石英钟和用了三十多年起锈的取暖器,“我妈管这些叫破铜烂铁。”

郜干小学毕业时,和公公婆婆合住了十年多的郜阳、崔颖两口子终于搬出来单住——是从单位分到的福利房。房子面积不到80平米,但离崔颖的单位非常近,走路五分钟,让她享受到了“下楼即办公”的优越性。

在崔颖的描述里,一家三口过着“并不紧巴”的小日子,用“工薪阶层”来描述这个家庭似乎较为准确:郜阳是单位的办公室主任,崔颖则在一家服务型公司做过出纳、财务直至财务总监,在物价和消费水平并不高的N市,两口子在退休前每年共三十来万的收入在小城市里不算低,而这个家庭的消费,70%用在伙食和教育上——郜阳力主“只有吃好,事情才能做好”,所以家里的客厅专门摆了两个大收纳盒,分别存放水果、坚果和各类零食。崔颖则主抓儿子教育,“我爸妈给我报班从不含糊,初三时最多一周有五节小课,一个月补课就要花掉上千块钱。”郜干说。

和张明父母“忠于祖国忠于党”式的育儿理念相比,郜干倒不觉得父母的思想“有多红”,尤其是母亲崔颖,“有时候聊天,聊着聊着我会觉得,我妈其实什么都懂,但她很会隐藏自己。”

郜干听崔颖讲过一个她小时候的故事,“我小时候碰上文革,我爸爸,就是你外公当时是保皇派。我记得很清楚,一个月黑风高夜,造反派来家里抓人,你外公就被戴着一顶高帽,拉去游街。半夜三点,街上还有很多人围观啊,但他们都没说话,一个字也没说。”

崔颖依然记得那个夜晚——南方的雨夜寒风蚀骨,饶是气候严酷,街头依然站了不少围观的人。有人在喊“革命方知北京近,造反更觉主席亲”,也有人在摇红宝书。崔颖记得自己穿着一件花棉袄,跟着母亲来到了那个插满红旗的小广场,“我爸一出现,我妈就捂住我的眼。”

棉袄袖管很长,崔颖从袖口缩起一只手,掰开母亲捂在自己眼睛上的手,“眼睛一睁开我就发现,眼前的景象实在是荒谬。”崔颖抹了抹眼泪,“后来我学到了一点:出了事别说话,也别围观,赶紧逃离现场。”说完她拍拍儿子的肩,“我希望你也这样。”

2016年10月28日,北京,中国妇女训练成为合格的保姆,桌子上放着塑料婴儿。

你怎么这么懒?入党有什么不好?

崔颖的母亲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和一个苏州人、也就是崔颖的父亲结婚后,两人被分配到了南方的N市工作。

1964年起,中央决定在三线地区(中国西北、西南地区)大规模兴建国防、科技、工业、电力、交通等基础设施,数百万人在“备战备荒为人民”、“好人好马上三线”的号召下加入建设。湖南、广东、江西、福建、安徽、广西等省开始各自建一批省属的“小三线地方军工企业”。后来,人们把这次迁徙潮称为“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的“小三线建设”(三线建设的背景包括越南战争的升级、美国在中国东南沿海的军事攻势以及中苏交恶等)。

崔颖的父母,当年就从上海迁到N市支援“小三线建设”。他们在N市结婚、生育、定居,崔颖是他们最小的女儿。从小,生在上海的母亲就告诉崔颖,上海滩多气派,黄浦江多浩荡,法租界多时髦。每年夏天,母亲都会带崔颖回上海住上几个月,“我从小就羡慕那些洋气的衣服、帽子,向往梧桐树下喝咖啡的生活。要有机会,我还想去国外看看。”崔颖说。

所有和时髦、洋气有关的记忆,都属于儿时“经常回去”的上海,而那些和痛苦相关的回忆,则大多发生在N市,比如文革。目睹父亲“戴高帽游街”时,崔颖9岁。她告诉端传媒,9岁起她就“不相信任何人了”。“你没法相信,因为那时候真的人人自危。每个人看上去都正常,但在很多极端情况下,都会变得很不正常。”

所以她教育郜干从小就“不要管别人的事”。“管那么多事干嘛?就图别人给你发个奖状?都没意义,保护好自己才最重要。”郜干还记得,2006年“彭宇案”后,“扶不扶”、“救不救”、“到底应不应该做好事”的话题成了公众热议的焦点,而崔颖告诉自己,“在路上一定要尽量避开老年人,如果可以,尽量不要去扶老人家,免得自己陷进去。”

彭宇案

2006年11月20日,南京市民彭宇陪同一名在路上跌倒的徐寿兰老太太前往医院检查,检查结果表明徐寿兰股骨骨折,需进行人造股骨头置换手术。徐寿兰随即向彭宇索赔医疗费,彭宇自称是乐于助人,拒绝了老人的要求。后在各种调解失败后,于2007年1月4日在鼓楼区法院提出民事诉讼。

多年后郜干回忆起妈妈当年的告诫,“我可以理解她是不想让我有受伤害的风险”。他用“精致的利己主义”来形容母亲,“这么说或许有点重,但一些事情也证明这个说法没错。”

比如一件让崔颖和郜干“几近决裂”的事:入党。崔颖和郜阳都是超过30年的老党员,郜干读高中时,两人就鼓励唯一的儿子入党,老房子的客厅成了夫妻俩向儿子灌输主流价值观的“主战场”,但郜干当时觉得入党“太麻烦”,总以耽误学习为由,仓皇逃进房间。有时夫妻俩会追到房间,在散发暗黄光的台灯下,对着郜干一通“布道讲述”:“你以后就知道爸妈说的都是对的”。郜阳总是拿习题、练习册作为挡箭牌,“那让我以后再入党吧,别打扰我了。”

后来郜干去北京读大学,新生入学日,夫妻俩把郜干送到学生宿舍后开始给儿子“吹风”:“你就写一下申请书,好简单的,找个模板抄一抄,花不了几分钟的,对你以后加学分、找工作肯定有帮助!”

郜干不从,他觉得入党后麻烦事会“一件接一件”,结果被崔颖怒批一顿,拿着手边的充电宝对着桌子一通猛敲:“你怎么这么懒?入党有什么不好?都是为了你好,怎么就不听话?”

“好脾气”的崔颖很少对郜干发火。在他印象里,父母都是那种待人接物合理得体的人,外出吃饭总是事先主动订包房,抢着买单,去超市“扫货”时也不忘想着小区内或者单位里的好兄弟、好姊妹,跟外人从来没生过大气。

“入党事件”是郜干第一次见母亲发火。他没想到,母亲能气得把充电宝敲了足足半分钟。郜干回:“你们不是告诉我不要谈论政治,不要参与政治吗,入党不就是掺和政治嘛!”

崔颖愣了一下,没说话,头也不回地拽着丈夫郜阳走了。

2012年9月24日,河南省漯河市的一家纪念品商店,一个女孩在毛泽东的肖像旁。

为什么当年一个论调,现在完全相反的论调?我不明白,不理解,不懂

对张明父母和郜干父母这样的60后来说,“政治”是一个空泛、复杂而又无处不在的词。

张明的父亲张立达眼里的政治“就是人事变动”。“小到我们系统内换了哪个科长,大到全国人民喜迎二十大,都和人员变动有关。如果你能从人事变动里找到生存的规律,你就是下一个‘上去’的人。”

母亲向莉则把政治具象化,“融入单位集体,服从领导要求,这就是最大的政治。”她特别看不惯在互联网大厂做程序员的儿子,“你说你考个公务员多好,体制内福利好,铁饭碗,旱涝保收。”

但对体制的不以为然,根植于张明和郜干的观念深处,让他们的家长感到担心。“个人意识太强的话,别人会说你是个怪人,说你不合群。”崔颖曾这样告诫儿子,但后者总能轻松反击:“在一个不正常的社会,正常人通常就会被说成不合群。”

责任编辑: 刘诗雨  来源:端传媒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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