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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贞报国萧光琰--惨死文革无人怜!

光琰不仅经常吃水果,而且保留了一些他自己的习惯,有时还用酒精擦水果的皮进行消毒。这些事一经传开,群众中再加以渲染、夸张,就成了典型的资产阶级生活方式。

那时所里偏重应用科学。萧光琰觉得有些题目水平不高,便说有些题目根本就不是搞科研,是测试工作。他对别人工作这种过于直率的评价,也让一些科技人员感到不舒服。萧光琰说话有时充满书生气,有时非常幽默。在那个火药味很浓,大家都认真背口号的年代里,他常常被人误解。

他家阿姨老是蒸不好馒头,他就当成个科学问题来分析:有两个因素决定馒头是否能发好,一是温度,二是压力。都是用开水蒸馒头,可能温度没问题,那问题就出在压力上。于是他的解决办法是:在笼屉里放一个压力表,控制好压力,馒头肯定能蒸好。这其实是一个书生的玩笑,他从来也没让阿姨真在蒸笼里放压力表。但他说的这些话变成很多人的笑料。

那时都是半夜做豆腐,为了新鲜,一大清早卖豆腐的就开始敲梆子叫卖。萧光琰习惯晚上看书,常常睡得很晚,又经常失眠。每天一大早老是被敲梆子声吵醒,很懊恼,就开玩笑说,我真想把所有的豆腐都买下来,这样就不用再敲梆子了。他是用这种方法表示对大清早叫卖的不满,他绝对不可能真去买豆腐,可话一传出来,又成了批判他的把柄。

萧光琰喜欢跳舞。他大概觉得我这个年轻的“老干部”太土了,就不仅教我打网球,还希望我在其他方面也有所提高。他说:你应该好好学跳舞,跳舞时既可以听到优美的音乐,又可以活动身体。我那时很活跃,他一提到学跳舞,我也感兴趣。那时到周末,大连市的一些领导干部都会集中在中苏友谊宾馆,那里可以看电影,可以打乒乓球,跳舞,小小的礼堂里还有文艺节目。

萧光琰和他的夫人是一对绝妙的舞伴,每次到了舞厅,当他们夫妇一下场跳,很多人就会停下来看。那时候不管干部当中,还是归国知识分子中都有一些很会跳舞的,但是像萧光琰夫妇跳得这么好的却很少。据说当时高层的干部,跳舞已经很风行,但在中层干部中还刚刚开始。好多人都在追求着新的生活方式。萧光琰看到我跃跃欲试的样子,就说:你可以和我夫人学跳舞,没关系,她可以教你,只有女的才能教男的跳舞。因为男女的步伐不同。

萧光琰还说:你见面时或者告别时可以吻她,或者拥抱她。现在见多了,知道那不过是西方的礼节,可当时我认为很不可思议,从心里知道他和我们有着完全不同的文化。

他的“资产阶级生活方式”不过是增加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话内容,而他急切地把美国规范的实验室管理方法引入自?的实验室,则直接影响到他和周围一些科技人员的关系。他对下面的科技人员要求十分严格。

他曾说:有人做反应,连温度都不记录,这种试验将来不要说别人,就是自己都重复不了。如果不能把实验记录写好,就根本不要浪费这时间和试剂!失败了,找不出原因,成功了,重复不了,这不是完全在作无用功吗?

他要求任何试验必须有可重复性,有明确的误差范围。有个人处理试验结果时,在不同的坐标系里把一个数据的位置画错了,萧光琰马上发现,并立即指出,不讲情面。他说科研工作一定要严谨,有时很小的错误就会得出完全不同的结论。

他和我说,有些人做实验像炒菜一样,大概地加点酸加点碱,没有严格的定量概念。他在实验室建立了很多“清规戒律”,常常在给每个人挑毛病。这个瓶子要用蒸馏水冲洗,那个反应加试剂后要充分搅拌。结果组里有的人看到他,有些紧张,因为他几乎是永远能发现操作不严格的问题。中国人讲情面,他的做法让很多人不适应。

萧光琰打算回中国时,曾在美国收集了很多他认为有用的工具书。他一直认为一个好的科技人员就是会利用图书馆的人。他经常去所里的图书馆,发现图书馆里的书虽然不少,但多已过时,而他带回来的书相对讲更新更有价值,所以他决定把这些书交给图书馆,也可以让更多的人享用到这些前沿知识。图书馆的人很高兴,就说你把书拿来吧,我们会折价给你一些钱。这完全是客气话,人家并没有认为接受图书还要给钱,当时有“中国特色”的表现应该是毅然决然地拒绝收钱,并表示贡献给国家是最大的快乐。可他径直说:你们看着办吧,象征性地给点就行。美国书非常贵,他当之无愧地接受了他认为是象征性的回报。

因为萧光琰捐献的书和资料很多,结果用他捐的书又建立了一个小小的图书馆。人们可以更经常、更容易地去翻阅那些图书资料,看到那么多人去翻阅他带来的书,萧光琰由衷地感到欣慰。他根本不知道别人对此事另有看法。

1958年,萧光琰所在的“催化过程研究室”要迁到兰州,那里的条件当然远不如大连。萧光琰根本不认为要“哪里艰苦哪安家”,而是“哪里科研条件好,哪里能搞我的催化剂,哪安家”,他要求留在大连。所里研究以后同意萧光琰留在大连。别人认为这是对他的照顾,他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

有些科学家比较容易被公众接受,被社会认同。也有好多科学家有些特定的素质和癖好,他们对化学结构的识别迅速、敏锐,但对人事关系却迟钝、木讷。萧光琰属于后者。他拒绝所有的空话和大话,也不想和不喜欢的人一起假笑。

当时著名数学家陈景润也在我们大化所。有人回忆:“与陈景润同住在一个房间的转业干部,有一次大大咧咧拿他的一盒香烟抽。这件事把陈景润吓坏了,第二天他马上向团总支书记刘宗海汇报,并指出怎么可以不经本人同意,随便拿别人的香烟抽呢?这是一种不道德和偷窃行为,请求组织上对此事严肃处理。”可以想象,陈景润是不善于和人打交道的。

再受伤害

反右斗争、大跃进之后,新的一轮政治运动又开始了。叫“拔白旗,插红旗”。

反右斗争中萧光琰没被打成右派,这次运动中他成了靶子,因为他从没被信任过的回国动机,因为他严肃的工作态度,因为他无法改变的“资产阶级”生活习惯。他这些有懈可击的特点给每一个热爱共产党的人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

大字报铺天盖地:批判他学阀作风,在研究工作中不能平等待人,主奴关系,要求苛刻,经常训斥助理人员;批判他养尊处优的生活方式,爱跳舞,喜欢音乐,醉心于贵族运动--网球。有的大字报写:你拿着高额工资,几年来没有任何成果,你执行的是挂羊头卖狗肉、唯有理论高的白旗路线。他接受捐书的钱是资产阶级思想的集中体现,很多人认为他是小气鬼,说这是典型的资产阶级的贪婪,甚至说他是奸商。

萧光琰气坏了,他找到我说:我哪里知道中国的规矩,不是等价,更不是盈利,而是象征性的收点钱,怎么就成了奸商?在美国好朋友之间,甚至父子一同去吃饭,都经常自己付自己的款……中国人卖破烂不是也收钱吗?怎么我给图书馆真正有价值的书都不可以收钱?你想我在美国买了书,运到中国,送到图书馆,而且都是工作急需的,这完全是象征性的收钱,比我真正应该得的少多了。再说,当时我也没说要钱,我怎么知道他们一方面要给我钱,一方面希望我说不要钱呢?他们觉得我不该拿钱就不要问我。要给我钱,我同意了,怎么就是资产阶级思想?于情于理都不通啊。我很理解萧光琰的心情,只能劝慰他想开些。我已经忘了和他具体的讲些什么,现在想来一定是些十分苍白无力的话。因为群众也没什么不对的,按当时党的教育,从来没有让不同思想行为的人互相宽容。

萧光琰迎来了新的一年。新年晚会上有一个节目是活报剧,使用侮辱性语言和动作,把萧光琰搞成小丑模样,把他说过的一些话,做过的一些事儿夸大并加以嘲笑。这种嘲弄和侮辱是任何人都难以承受的。他忍无可忍地说:我这样的人,如果人格被伤了,改造就慢了。可人们认为对资产阶级的侮辱和嘲笑是革命行动。

他有一个幸福的家

虽然各种运动不停,我和萧光琰仍然一起打球,两家仍然经常来往。各种批判和人身侮辱使他越来越无所适从,刚回国时的热情和自信渐渐消退。他和我讲他的委屈,有时甚至流下眼泪。可贵的是他仍然念念不忘他的催化剂,不厌其烦地给我讲他在科研上的思路,想让我共享他对催化剂开发和应用的设想。我从心里理解和同情他,可我只能谨慎地用我自己的方式尊重和保护他。

真正给萧光琰生活的力量和勇气的是他的家。他有一个和睦家庭。他自己爱好广泛,对夫人非常体贴。夫人甄素辉不仅长得漂亮,而且气质高雅,文静宽厚。他们的女儿小洛洛胖乎乎的,一头卷发,聪明天真,又极有教养。那时候萧光琰到我家,每次来都带着他的夫人和宝贝女儿洛洛。我的孩子比洛洛大几岁,他们在一起总是玩儿得很高兴。

责任编辑: 李广松  来源:华声论坛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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